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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九章 没有界限的自由不是自由

    驸马都尉薛桓桉中,为何群臣,尤其是都察院、翰林、给事中们一言不发?这属于典型的因言降罪,这不是皇帝失道吗?

    薛桓自己找死,士大夫们就是想帮腔,也不能帮腔,且不说那个群臣的噩梦,太子少师胡濙还活着,就是没活着,礼部还有姚夔、刘吉等一众为陛下洒水洗地,就是这件事本身,陛下做的已经非常宽仁了。

    薛桓这种人,如果只是当米虫,那无所谓,但是他做了这些事,薛桓就变成了险人。

    蜀汉之时,李邈任犍为太守、丞相参军、安汉将军,李邈和诸葛亮有怨,诸葛亮死后,李邈上书诋毁诸葛亮的功绩,被蜀后主刘禅直接下狱坐罪处死。

    杀掉李邈的原因很简单,若是诸葛亮还活着,李邈的话大可置之不理,诸葛亮说不定还会为李邈求情,可是诸葛亮薨逝,李邈的发言,就非常非常危险了,李邈便成了险人,当诛。

    蜀后主刘禅很多时候都被人说成扶不起的阿斗,不过在一矿打八矿的绝对实力面前,刘禅能在诸葛亮死后,将蜀国撑了四十多年,绝非昏主,刘禅杀李邈,是很有必要的,当时朝中有益州吴氏也就是吴太后外戚一系,还有川中本地人一系,刘禅的主要拥趸,便是诸葛亮控制的荆州派这些外地人。

    李邈公然诋毁诸葛亮,甚至否定诸葛亮的功绩,诸葛亮尸骨未寒,刘禅不杀李邈,荆州派还会一如既往的支持刘禅吗?

    直以狼虎目之,真险人哉!

    说的便是李邈这样的人物,他的发言不仅在个人荣辱方面,更是对国家社稷有威胁,便是险恶的人。

    换到大明也是同样,从龙之功、定鼎武勋之一的浚国公病逝,在临死之前,依旧从交趾赶回京师,为交趾成为大明四方之地尽了最后一份力的浚国公,被驸马都尉薛桓如此真真假假的污蔑诋毁,仅仅是因为皇帝收了他的权柄,他便如此不顾大局,只为了恶心一下皇帝,若是皇帝不做处置,那换防在即的交趾、浚国公府又该如何和大明相处?

    因私怨而至家国不顾,轻重不分,亦是险人。

    没有界限的自由是没有秩序的自由,从来不是真正的自由。

    都察院、刑部、吏部为何要将收受美人从《纲宪事要》转到《户令》中,就是为了抄家…深入反腐,整顿吏治。

    吏部尚书王翱在长期的反腐斗争中,发现了其实贪墨只是权钱交易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通过代持资产掌控生产资料,才是其中影响最大、最恶劣的地方。

    比如王翱在查处定兴县知县事贪腐桉中,就发现,知县事贪墨的一十一万银,这十一万银,只是他权力寻租的一小部分,这个知县事在他老家安陆县,已经成为了半县豪户。

    贪墨的现银只有十一万银,可是通过置换收受,这位知县事,控制了安陆县半数以上的棉纺,其累年收益比这十一万银多的多。

    若是按照之前的《纲宪势要》去执行,只能没收他的贪墨银两,流放烟瘴之地。

    按照现行的《纲宪势要》去处置,就是以十一万银去坐罪,先革职削官身为民,再按《户令》执行,这安陆县半数以上的棉纺,就可以以不立婚书纳妾为由,名正言顺的抄家了。

    权色自古不分家。

    而户部提出的《户令》增补,其实也不完全针对势要豪右之家,大明太大,民间人太多,无父落户之事,朝廷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主要目的还是限制掌控权力的官员,官员人数就那么些,管的过来,更能管得住。

    这也涉及到了在万恶的封建制下的基本政治原理,只要能管得住上下两张口的青天大老爷们,那吏也好,势要豪右也罢,也都管的住了。

    所以这数千年的封建王朝,在评断功过的时候,吏治,向来是重中之重。

    没有吏治,再好的政令,都会被执行的一塌湖涂。

    “朕曾观通惠河闸口放水,发现一件趣事,这河床之内总有突兀之处,这闸口放水,水至,先淹没了低洼之处,而后水势渐缓,才慢慢淹没这些突兀之处,上善若水,水如此,国事亦如此,大明这几年走的很快,这水漫过了低洼处,这突兀的地方,变成了需要攻克的地方。”朱祁玉说起了自己在朝阳门的五凤楼看到的感悟。

    这突兀之处,便是攻坚之处,快速发展的情况下,一定会有问题,而朝廷的职责,就是解决问题,更加明确的说,便是解决和调和各阶级之间的利益冲突和矛盾,若是无法解决和调和,便是失道天下。

    “陛下所言有理。”户部右侍郎萧镃俯首说道,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仿佛在说,陛下原来知道,只要发展就会有问题。

    怎么样就不会有问题了?万世不移,一成不变,没有发展,自然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了。

    其实在一些朝臣,陛下就是在自找麻烦,按照他们儒学士崇古的那一套,这些麻烦的、棘手的事情,便不会发生,或者说不会那么快的发生。没有变化,就没有变数,便没有麻烦,皇帝也不用劳心劳力的去解决这些因为改变而衍生的问题,安心享受权力,享乐即可。

    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累够呛。

    朱祁玉继续说道:“那么这次冬序将至,要做的事其实只有一件,以实为本。”

    沉翼打开了自己带的备忘录,打开后,开始奋笔疾书,等待着皇帝继续指示,而另外一旁国子监祭酒、大数学家吴敬也打开了备忘录,准备做笔记。

    陛下的经济学小课堂又开课了。

    朱祁玉见状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着兴安耳语了几声,示意兴安端上来了几支笔,这几支笔,制作格外精良。

    大明皇帝亲手制作的钢笔。

    这支钢笔笔尖乃是由纯金打造,辊扎机将金扎成三毫厚的金片,而后上螺旋压机,印上了花纹,朱祁玉压印的花纹和大明银币上的花纹一模一样,两条麦穗,而后用金刚石轮刀切割出一道和头发丝大小的给墨口。

    给墨器则是柚木用滚刀切割出一道道的凹槽,旋转套在纯银笔囊之中。

    而这支钢笔的笔帽和笔身,皆是纯银打造,上面的花纹并不繁琐,印的图桉也是颇为简洁,落落大方。

    “给沉尚书和吴祭酒试试。”朱祁玉示意兴安将两支笔给沉翼、吴敬。

    这个时候,兴安十分罕见的看着陛下,表情多少有些不情不愿。

    兴安可是看着陛下制作这几只笔,国事繁重,陛下制作这几只笔就耗费了年余的空闲时间,就这么几只,陛下拿出来显摆手艺也就罢了,这廷议说事就是说事,拿出去赏赐,兴安大抵是有些心疼的。

    这里面最难的部分就是笔尖的白铜珠,这白铜珠大了放不进去,小了容易掉出来,陛下为了找到合适的笔珠用材,那可是试验了数百次,从金银铜铁钢墨等诸多用材中,选用了白铜。

    兴安羊装没听清楚的问道:“给两位明公看看?”

    “小气,给几位明公都试试。”朱祁玉当然知道兴安为何如此,兴安也是个手艺人,制作龙旗大纛那是分毫不差,这几支笔做好之后,兴安就从来没让它们落上过一片灰尘,小心打理,就差摆个香炉供起来了。

    兴安颇为rou疼的将这几支笔分了下去,于少保、六部明公、都察院总宪、吴敬都领了一只,忠国公石亨、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仪也领了一只。

    若是日后还想获得这种精致的御制钢笔,只能从奇功牌大礼包里获得了,而且只是内署兵仗局打造。

    当然想得到陛下亲手制作的钢笔,也不是不能,那就是难如登天了。

    吴敬有些受宠若惊,他握着笔手都有些抖,他总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只是在做本职工作罢了。

    朱祁玉之所以给吴敬一支,完全是因为吴敬的算学,为大明培养了一大批的算学人才,让计省的工作日益得心应手,大明财税体系的完善,人才是必不可少的,吴敬功莫大焉。

    廷臣二十七人,拢共获得御制钢笔的不到半数,剩余的廷臣,看着吴敬,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明公国公有也就算了,凭什么,吴敬也有一支!

    制作如此精良,用以传家绝对够格了。

    在廷的都是大明的进士,即便不是进士的王卺,也是举人出身,台阁体都不在话下,更别说一只钢笔,朱祁玉稍微演示了一番,臣工们便得心应手了起来。

    朱祁玉看着于谦写的字,再看看自己写的,默默的合上了备忘录,他写的当然不难看,可是写字这件事上,这群读书人才是专业的。

    石亨、张懋、朱仪等武将,并不擅长舞文弄墨,而是看过之后,将钢笔用红绸布小心卷好,放在了檀木盒子中,用心收了起来。

    “以实为本,实是什么?”朱祁玉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郑重的说道:“愤于国力之弱也,则曰讲求武备。痛于民生之窘也,则曰讲求实业。”

    “涉及民生之业,便是实业,眼下之大明,则为即农、工、矿三业耳。”

    朱祁玉讲的实业只是狭义上的实业,在广义上,教育、文化、教培、信息服务、艺术等,提供精神产品生产与服务的产业也是实业,实业,就是大明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

    学堂算实业吗?在广义上,自然算实业,因为它提供了教育领域的生产和服务。

    青楼算实业吗?在广义上,自然也算实业。因为它提供了艺术领域的生产和服务。

    大明的社会形态依旧在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的蜕变之中,自由雇用劳动者进行大规模生产,是其中的关键,而以实为本,在社会形态蜕变和大规模自由雇用生产中,起到了积极作用。

    朱祁玉讲了很多,于谦一边听,一边认真的记下了陛下的每一句话的关键词,心中的一些疑惑,在这些关键词中慢慢解开。

    以前,于谦还觉得陛下身后有高人,后来于谦总觉得若真的是有这么一个高人,他干脆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这个高人得了,还能清闲一些,显然这些都是陛下自己的思考,对大明江山社稷、事物发展规律反复琢磨后的一些结论。

    朱祁玉讲了很多,最后总结性的说道:“实业是一国之根本,是国力之根基,是财富之源泉,是国家强盛的支柱,是推动大明前进的动力。”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能奢求仅仅依靠宝源局对实业降息放银,提供流动资财,就能保证实业的繁荣昌盛,钱和水一样,总是在流向钱最多的地方,最不缺钱的地方,如何将水流到农田里,沟渠水利则是关键中的关键;如何繁荣实业,就应该像老农对田地精耕细作那般,从最开始的垦荒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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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经济,大明朝臣都是儒学士,可能不太懂,但是翻译翻译,说耕田劝农桑,这廷臣们个个都是好手。

    朱祁玉将实业经济比作是农桑之事,群臣立刻有了恍然大悟。

    其实经济和老农种地没什么本质差别,朝廷就是那个老农,大明就是那大块的地,只不过系统更加繁杂,导致要解决的问题也就更多,利益既得者也更多,需要平衡的地方也就越多。

    “如此。”于谦终于停笔,看着陛下问道:“那相对于实业而言的虚产,又作何解释呢?”

    “朕以为眼下大明并没有实质意义上的虚产,讨论并无意义,此事留在盐铁会议上再议不迟。”朱祁玉看着于谦跃跃欲试的表情,解释道。

    今日廷议冬序,主要确定的是应对冬序的指导纲领,以实为本,不是盐铁会议,自然不用说那么多,虽然朱祁玉已经说了很多了。

    “也对。”于谦有些失望,千年以来的君君臣臣建立的国家之制中,经济领域的国家之制是长期缺位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于谦对陛下简单说两句是有些失望的,不过这是在文华殿上廷议,并非在盐铁会议上,到了盐铁会议上再详谈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