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番外11+1=3
2013.11.23 空了月余的车位被占了。 还没进车库的马进良远远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型,心头便难以抑制地欣喜起来,连忙利落地停下车,转头大步往家里冲,才短短的几十步距离而已,心却已经随着急促的脚步快要跳得崩出体外。 伸手推开大门——他甚至都等不及佣人为他开门。在跨进门的一刻,一声激动地“督主”已然脱口而出。 小洋房里灯火通明,与室外黑漆漆的星夜对照鲜明,以至于马进良一瞬间有些眼花。 正中的水晶吊灯是那样的亮,灯光都集中在了灯下,那端坐在沙发中央的西厂提督身上—— 还有他脚边跪着的男人。 马进良胸口狠狠窒了一窒,目光疑惑地扫过两人,身体却动地比心快,几个箭步便冲上去拎那男人的后领。不料男人动作出乎意料地敏捷,马进良的手才擦过他的发梢,就感觉有一手带着掌风反过来朝自己猛然袭来。他迅速矮身,伸手架住已经到了眼前的小臂,又用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往男人的腹部招呼。 “进良,住手。” 雨化田的声音是那样地不容置疑,可是终究晚了零点零几秒的样子。马进良的侧颈遭了铁锤似的一下猛击,而那尚未看清面目的男子也因为腹部受了重创不得不半弯了一些身体;也幸好是雨化田出声地及时,两人手下多少收了几分力,否则一个怕是要当场昏过去,另一个也免不了要吐上几口血。 “督主——” “督主——” 异口同声的称呼中,两人同时一怔。从进门起就有的古怪感觉,随着话音突然就从每个角落泄漏出来,让马进良有些迟疑地慢慢转过头。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自己的表情:眼睛瞪得巨大,鼻翼因为粗重的呼吸微微地翕动着,就像有一面镜子一样,一五一十地倒映在另一个男人的脸上。 他花费了一会功夫才领会过来,眼前竟然是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或者是与曾经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黑一白的异瞳,还有嘴角长长的疤痕。 “你是谁?”他怒吼一声,来不及将人仔细打量,提起手臂又要往对方脸上揍,他十分看不惯有人冒充自己冒充地如此惟妙惟肖,而且扮得还是旧时马进良的模样。 “本座是西厂大档头马进良!”男人回敬道,“你又是哪路宵小,竟然敢冒充本座!” 两人立刻扭作一团,马进良丝毫不觉得揍一个和自己一张脸的人有什么问题,尤其这个人还敢自称西厂大档头,还敢跪在雨化田脚边。 而对方的拳头也挥得虎虎生风,显然没有留一手的打算,狂怒的表情写满了他的整张脸,没几下就把马进良打得见了红。马进良自小学习各种格斗,服兵役的时候散打和各种拳术都是团里的好手,亦很擅长自由搏击和综合格斗,打过几次比赛,但这一刻不知什么原因,不说无力招架,却也在十几招后逐渐落于下风——跟前的男人实在太过凶猛了,招招式式都有板有眼,腕力手劲都恰到好处,是一点气力都不会浪费地使着直取人性命的招数。 马进良只觉得心里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的身体似乎还记得男人拳下的套路,好几次都凭着本能从杀招下死里逃生,最后挑中了时机,蓦地半蹲下身,伸出一条长腿去扫对方的下盘。 男人往后一跃,随即是一个干净潇洒的后空翻,眨眼间就落在了几步开外。 “打够了吗?” 坐在沙发上的雨化田,稳稳端着茶盏,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 又是两声叠在一起的“督主”。 站着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敌意,彼此互望过后又齐齐看向了西厂厂公。 “进良,”雨化田的脸上难得有些泛起了兴致的光彩,在被掌风带得不住摇晃的吊灯的灯光下犹如春风拂过的湖面,带着一些细微的涟漪,“过来。” 穿着居家服的男人小心地绕过满地的杂乱走到厂公跟前,马进良则因为先前就站得就离雨化田较近,早了一两步先守到厂公身旁,正戒备地看着这个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的男人。 “我早前与你怎样说的?” 雨化田撇了撇茶汤上的浮叶,他跟前茶具的碎片洒了一地,茶几整个翻了个面,而在这茶香弥漫的废墟中,他却姿态闲适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抬眼对上那个,不仅与马进良长了同一张脸,甚至是分享了同一个名字的男人。 而看着那男人在厂公脚边“扑通”一声跪下,马进良却莫名地恐慌起来,这一出西厂厂公与西厂大档头的对手戏,这一个本该属于自己的角色,在当下却把自己无端排除在外,由另一个人完全代替,仿佛自己的整个人生,与雨化田相识相知的整个人生,都被人尽数偷走了。 他听到男人在说“属下知错,督主说属下在这一世已有转生,属下只想试一试……”,大脑却转不过来,只是急匆匆地半跪在地,用手替雨化田拨开了脚边的一些瓷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对方。 “督主可有伤到?属下一时冲动……” 恰逢雨化田转过头来对自己轻笑,只是那笑并不带暖度,仅仅是嘴角弯了弯,带着十足的玩味。 “听到自己在说什么了吗?”雨化田问他。马进良能感觉到身边有另一道视线正恨恨地盯着自己,他很想瞪回去,可目光却离不开雨化田的脸,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垠地拉长了,他冷静下来,回忆起几秒钟前才听到的对话…… 然后僵硬着脖子一寸一寸地转过去,强迫自己正视一旁跪着另一个—— 马进良?! 两人面容都有些扭曲,大明时的那位稍好一些,上下把投胎转世后的自己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原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眼里全是不屑。马进良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忽然觉得课本上的什么进化论空间论全是天大的笑话,眼前这个穿越者已然把自己的三观颠覆地渣都不剩。 “你是我?明代时的我?” “区区一个转生者,竟敢对本座大放厥词!” 马进良被他反驳得一愣,以先来后到的顺序来说的确是对方说得没错,但大脑一时间承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逻辑什么的就像是西厂提督手中握着的剑一样,被震得支离破碎零零落落。 怪异的寂静中,雨化田喝完了茶,神色平静地将两人扫过一遍,眼尔后径自站起身,朝二楼的卧房走去。 “督主!”马进良抢先一步跟着站了起来,一路跟着上了楼梯,“督主,请督主恕属下驽钝,此事属下实在不明所以。” 雨化田停在楼梯中途,嗓音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有不明白的,何不去问问自己?”说话间,又意有所指地朝着楼下瞥了一眼。 旧时的西厂大档头也正仰着头看着两人,神色沉重,只有看向雨化田的时候,眼底才划过一丝温柔。 当真是活生生地来了这个年代,雨化田望着那双鸳鸯异瞳,目光不禁流连了须臾。过了片刻才转过头来对转了世的马进良道:“和自己好好谈谈。他恐怕回不去了,早些适应罢。” 马进良并未即刻作答,那双方交汇的视线太过坦荡,便因为坦荡,所以任何双目交接时的缠绵都是如此一目了然,清晰地像化作了一把利刃,重重在他的胸口上捅了一刀。 他这一辈子还未见过雨化田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以外的人,哪怕那个人就是自己。还记得以前不知哪里看过的,说是同一个时空无法存在同一个人,现在看来,这种理论不但荒谬至极,而且可笑至极,想他现下不但见到了上一辈子的自己,而且这个人还正在跟自己前世今生的爱人眉来眼去。 马进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逻辑上的漏洞百出,一刹那仅觉得怒火中烧,整个人像被扔进了油锅炸了一轮,几乎是要由内至外地爆炸了。下一个瞬间,随着一句“属下冒犯”就猛一把将雨化田压在了墙壁上,凶狠地吻了上去。 过往几乎不曾被人忤逆过的雨化田有一瞬间的震惊,而就是这短小的一刻,马进良已经用舌撬开了他唇然后长驱直入。 可惜这个吻没有持续过几秒钟,还跪在底楼的西厂大档头眼见这情形,立刻挺身一跃几步冲到了两人面前,一拳把转世后的自己揍翻在地。 “混帐!”他朝着从地上爬起来摆开架势的马进良吼道,“还不向督主请罪?!” 马进良抹了一把唇角的鲜血,雨化田与另一个马进良脸色都极其难看,尤其是西厂厂公,鲜少见他表情如此愠怒,不由得让人缩短了气焰。 “督主!”他慌了神,如果不是与雨化田一起保留了前世的记忆,他或许尚可以作出认错的姿态说一句“请督主责罚”,可如今眼前的场景,却令他不由自主地乱了手脚。 雨化田终究还是那个西厂厂公,而自己,又算什么? 继承了当年那个马进良的记忆的自己,在西厂厂公眼里,到底算是什么? 三人分别站在台阶上,空气中蔓延着无尽的焦躁与难堪,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化田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只是冷冷盯着马进良,而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马进良的心随之一分分地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嘴,神情全是慌乱迷茫,可最终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就在这般僵持之下,耳边突然传来双膝落地的声音,马进良猛地转头,惊讶地看见前世的自己跪了下来。 “属下冒犯督主,”男人唇角的伤痕攀附在肌肤上,随着话音蠕动,丑陋却又彰显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属下甘愿领罚。” 他说完便深深地跪伏下去,楼梯转弯处的平台算不得宽大,他壮硕的身躯蜷缩在那儿,不禁让人产生一种异样的触目惊心之感。 雨化田稍稍敛容,自月余前男人在医院中醒来后,他亲手教了他许多,现代人的生活,现代社会的规矩,最重要的,教他认清了一点—— 世上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西厂大档头,只有一个马进良,即便投胎了,转世了,有了两个躯壳了,也总归只有一个他。 于是调教完,带回家安置了,哪里料到这里还有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居然比不上一个古人洒脱,比不上一个古人想得通透。 西厂提督轻叹着说了句“起来吧”,虽不是对这个马进良说得,却已让他听得愧疚不已,而从另一个马进良跪下开口的那刻,男人又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只是大脑尚处在一片混乱,让人一时理不清头绪。 幸而心口蒙着的迷雾一直到雨化田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卧房的门后,开始有了一丁点拨云见日的端倪。 古代的那位大档头站了起来,习惯性地拉了一下衣服的下摆,马进良见他终于有所动作,犹豫一会,诚心说了一句“抱歉”。 男人闻言,依旧是旧时那付凶狠的样子,扫了他一眼,回口道: “你就是本座的转世?” “不然?” “荒谬!” “接受现实吧。”马进良一边说一边脱下了皱成一团的西装外套,“你是怎么来的?” 西厂大档头没有答话,反问男人,“督主说他与你都有大明时的记忆,”他顿了顿,“最后是在龙门?” “对。”马进良说完,率先下楼走去客厅扶起了茶几,又动手找了几张报纸开始收拾碎在地上的茶壶茶碗。 “与你一样。本座死在了龙门,张眼就来了这五百年后。”西厂大档头跟着找来了纸巾,擦干了地毯上的水,接着又补问了一句,“吸尘器在哪儿?” 马进良一愣。 “你会用?” 西厂大档头看男人的眼神跟在看灵济宫那些做事不利索的小太监一样,而马进良对此熟悉极了,他也时常用这种眼神看那些碍手碍脚的闲人。 “在储物室。”他随手一指,“或者等明早再清扫,我怕吵着督主。” 西厂大档头点点头,顺手在沙发上捞起一台手机,“把你的号码给我。” 惊愕中马进良几乎回忆不起来那简短的十一个数字,“你穿越过来,我是说来了这个世界,多久了?” “清醒后至今四十三日,之前大约在医院还昏迷了一段时日。”他熟练地输入马进良的号码,只在手写通讯录人名的时候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感觉,不由下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男人。 马进良也正看着他,眼神有几分冷,四十三天,一个月多两个星期,恰好比雨化田出门去“办事”的天数多了一天。 “这些电子设备,家用电器,都是督主教你的?”他装作随意的问道。 “今后不想再劳烦督主,所以才要你的号码。”男人却答得十分光明磊落,反倒将马进良被堵得答不上话来。不是不能顺着说一句“没问题”,况且和自己怄气实在显得可笑不是么? 马进良不再说话,两人各自忙乎着,抹净了茶几,拾去了细小的碎片,似乎是故意这般僵持着,直到又隔了好几分钟,才听马进良开口,“那你要怎么才能回到成化朝?” 西厂大档头略微想了一想,原就严肃的脸上多添了几分凝重。 “督主提及过龙门的事,果然与我生前经历并无差异。”马进良自然知道他说得是什么,自己带着重伤一路摸索进地宫,在督主死后自刎的事。 “既然大明已再无西厂厂公,”穿越而来的男人继续,“那现今这个朝代有督主在,本座也自当留在这里。” 马进良听完,忍不住在脑中诅咒了一句。 “大档头,你是十五世纪的古人,而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距离成化朝已经有五百四……” “距西厂初设,五百三十年。本座这月余来也陪督主外出探访过,并未觉得有何不适。”他自信满满地陈述,末了话峰又一转,“倒是你……” 西厂大档头双眼一寒,快若闪电地以手为刀架在马进良的脖颈上。 “你当真是本座的转世?为何轻易就胆敢冒犯督主?” 马进良也不强行挣脱,他俩人先前交过几手,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世没了内功加持,也没有勤奋学武,实在不会是前世的自己的对手,只得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挑衅道: “距西厂初设五百三十年的意思你懂吗?本朝没有皇帝没有朝廷也没有东厂西厂锦衣卫,督主与我都是普通人了。” 见西厂大档头尚未反应过来,他又接着道: “我与督主,是平等的。” “汝所谓的平等就是冒犯督主?”西厂大档头的手紧了紧,“受死吧!” “杀了我?”马进良沉着声反驳,气势上不禁有了几分当年的模样,“你我本就是一人,我不过是比你多经历了一段人生,而且……” 他故意停了一停。 “花了三十几年才穿越到现在来的你,知道我为了重新追上督主花了多少心思吗?” 趁着对方对时间概念上疑惑的空隙,他已经身子一矮,错开了掌下拿捏着的要害处。随后又是一个侧身,抓举,扬臂,相似体格的人一个不留意,便被他狠狠地以过肩摔的方式掀翻在地。 半蹲在地,马进良右手小臂卡在另一个自己的喉间。 “想拆散我和督主,就算你是前世的马进良,也一样没门!” 同样的面孔,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彼此粗重的呼吸和锐利的眼神各自倒映在对方的眼睛里。 还有同样的对西厂厂公雨化田的渴念。 躺在地上的男人露出沉思的表情,然神情目光自始至终寒意森森,像是一把出鞘了剑,似乎稍有不慎便要刺穿人的心脏,而马进良被这样的自己看着,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只绷紧了浑身的肌rou,作出蓄势待发的样貌,活脱脱一头草原上正在捕食的猛兽。 “本座明白了。”又想了许久,西厂大档头终于缓缓地开口。 马进良犹在警惕,认真端详了对方好一阵子,才一点一点放松了手劲,再看前世的自己的确不再有威胁了,又伸了手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人不语,各自理了理袖口衣襟,马进良一把扯下碍事的领带,心里仍旧烦躁不已。 那个自己明白了什么与己无关,但如今有两个马进良,知道督主的打算才是当务之急。他瞄了眼腕表,一来一往折腾了一场,已经快午夜时分,有什么也只好等到明天再说。 “会用热水器吗?”马进良对身边人指了指底楼浴室的方向,“早些休息,一切等明早督主起了再作定夺。” “本座没有异议。”西厂大档头答完,兀自往二楼走去。 “等一下,你去哪儿?” “取换洗衣物。” 马进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栋洋房规模不大,楼上的四房被隔成了两个卧房、衣帽间以及书房,楼下原本有一件客房,也在装修时改作了他用。 “今晚你睡哪里?” 话音一落,两人不约而同瞟了眼二楼雨督主卧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