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纸灯
办完了事，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 顾天师一直握着星晚的手，慢慢走到长途汽车站。 星晚并不觉得困，站在寒风中，怀里抱着小刺猬，和师父一起等车。 早晨六点，第一班回程的车，驶出汽运站。 星晚仍旧坐在车窗边，这会车上也没什么人，为数不多的乘客都在闭目休息。 星晚问顾天师，“师父，您遇到过替换成功的事吗？” 顾清想了想，说：“有的。” 他在沉睡的时候，神魂偶尔醒来，也会四处游历，便遇到过这样一件事。 有一个孩子，叫何明，但他突然有一天，大家都叫他何建军，包括他的父母。问题是，他的父亲叫何建国。 何明小学毕业的那个假期，因为没有暑假作业，放了假，就一头扎进奶奶家，开始享受假日时光。 那时候的孩子，成天的瞎跑瞎玩，也不知道热，也不知道累。但是，无论玩到多晚，他天黑之前准回家。 在奶奶家，他还有一个小叔，他晚上要给小叔讲故事。 小叔之前是电工，在一次工作中，不慎摔了下来，一直瘫痪在床。 小叔很喜欢何明。在他床边有个柜子，那里总会有一两样零食或者小玩具。每次何明给他讲完故事，他就跟变魔术一样，让何明进去找。 时至今日，何明也不明白，瘫痪在床的小叔是怎么弄来这些东西的。 当时，暑假过半，一天下午，母亲给奶奶打开电话，说要把何明接回去，提前预习初中课程，这样开学能给老师留下好印象。 那时，从奶奶家回去只有一趟小巴车，早八晚五，能跑多少趟算多少趟，也没有时刻表。全程一个多小时，中途不准停车。 其中，有一辆尾号为526的小巴。何明要喊这辆车的司机叫小山叔叔。 小山叔叔是小叔的中学同学，所以，奶奶每次都放心的把何明交给他。 这次也是一样，奶奶把何明送上车以后，就去菜市场买菜了。 本来这趟车要发车了，突然来了一个其他车的司机，跟驾驶室的小山叔叔吵了起来。 吵得越来越凶，何明趁乱跑下车，去车站旁边的小树林玩。他的想法很简单，反正这是今天最后一趟车，只要等到太阳落山，回到奶奶家，今天就算混过去了，明天再说明天的。 玩了一会，他看到526缓缓的开走了，心里暗喜，没人发现他不在车上。 可是，过了二十多分钟，何明听见有辆车在按喇叭，他便趴在草丛里向外观察。这一看，顿觉不妙，526小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难道小山叔叔发觉自己没在车上？ 看了半天，他发现这辆车所有窗帘都是拉上的，车门也是紧闭。没有人下车，也没看到车周围有小山叔叔的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一扇车窗缓缓拉开，从窗帘下探出一个灰色的袖管，手指准确无误地指向了何明的方向。 随后，车门“啪”的一下弹开，不像平时那种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面无血色的人，一人穿黑、一人穿白。小山叔叔跟在后面垂头丧脑，和这俩人始终像是央求什么似的，时不时的还看向何明藏身的草丛。 何明见状，感觉要不好，直接就往奶奶家里跑。进屋之后，小叔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何明躲进柜子里。 柜子门上有个洞，他以前贪玩，经常躲到里面，看看屋子里的人在干什么。 没一会，何明听到房门打开了，接着，一个步履珊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叔却在这个声音中，猛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沉声开口，“小山啊，你这咋搞的啊？” 小山叹口气，说：“王二跟我抢客。” 小叔声音有些悲痛，“看你这样，也回不来了。那能怎么办呢？咱哥俩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下辈子再处吧！” 这时，何明看到小山叔叔的侧身，已经快没了，血rou模糊，只剩朝着他这个方向的半边身子还算完好。他从没见过这么重的伤。 小山一脸严肃地看了眼柜子，又对床上的小叔说：“就差你们家何明。孩子临时下车了，我不知道。大伙都在外面等着呢！” 小叔说：“我都这样了，要不我替他得了。” 小山说：“那我给你问问去。” 就这样，小叔等了一会，忽然，他尝试着从床上坐起来了。 自从何明记事起，他就没见小叔坐起来过。 再过一会，小叔已经站在床下，把被子叠好，收拾了一下屋里的卫生，到厨房，叼了半块馒头，跟小山一起走出家门。 又过几分钟，奶奶哭喊着跑进来，用座机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车子出事了，一车人都没了，现在还没找到何明。 何明躲在柜子里，感觉莫名的恐惧，他也担心小叔，就从柜子里出来，喊：“奶奶，我在这！” 奶奶冲过来抱住他，泣不成声。突然间，奶奶转头去看床上一直没睁眼的小叔，走过去，试探着摸了摸他的鼻息。哭得更伤心了！ 那天，小叔彻底的离开了人世。 但是，何明记得自己的名字，可是家人们却一口咬定他叫何建军，他小叔才叫何明。 他说，“如果小叔叫何明，和我爸也不配套啊！我爸叫何建国，我小叔应该叫何建军啊！而且，我小哥叫何昊，我们都是两个字的。” 但是，不仅家人，他周围的所有同学老师亲戚邻居，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何建军。而且对他说，从小到大，你一直叫何建军，你从来没叫过何明。何明是你小叔！ 顾天师的声音和缓，讲得星晚和白暮一阵阵犯困。 星晚撑着nongnong的鼻音，说：“啊，这就是改变所有人的记忆。” 顾清点头，“虽然何明的小叔也是强行与侄子替换生死，却没有违背天道。苍天无情，却也有情。” 星晚：“我知道了，如果做这种事，损人利己，就会触发因果报应，比如小奕的叔叔。如果是利他的，即便没有修为，也能如愿。” 顾清摸了摸小徒弟的头，“何明的小叔，一直在保护他，让他替自己活下去。如果，以后你遇到一个叫何建军的人，一定要告诉他，不必纠结名字。他要把小叔的人生过得圆满才好。” 星晚答应着闭上了眼睛，再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回来没几天，便是除夕。顾天师带着星晚回到槊阳观。 星晚问顾清，为什么一定要回山上过年？ 顾天师回答，因为他师父的神像在观里。 回家之前，星晚在市里采买了许多年货，被顾天师施法装进乾坤袋中，免去小徒弟大包小包回山的狼狈样。 除夕夜，一家三口加上化形出来的白暮，围在一起吃年夜饭。 星晚惊奇地看着眼前的粉白少年，“你就是小刺猬？”以后可不敢再捏它的软屁股了！ 白暮倨傲地说：“我乃白仙，有名有姓。以后你得叫我大师兄！”末了加了一句，“捏屁股不行，但是，揉肚子，还是可以的！念在你平时尽心服侍师兄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啦！” 星晚乖乖地喊了声，“大师兄……” 白暮颇为满意。 他吃饭的时候，看到喜欢的菜，仍旧像刺猬形态一样，张开双手双脚，表示心花怒放。 到了年初一，顾天师、小关爷爷、白暮分别给了星晚压岁钱。这让星晚感觉自己是个被长辈宠爱的孩子。 白暮不仅给了星晚红包，还递给小关爷爷一个。他说：“虽然你须发皆白，但你年纪比我小，入门比我晚，该给你一个。” 小关爷爷开心的接过来，笑得像个孩子。 白仙又转头，含羞带怯、眼含期待地盯着顾天师，“师父父……” 顾天师无奈，也给了他一个红包。 白暮接过来，犹如怀春的少年，双颊飞红，捧着红包小鹿乱撞。 顾天师只当看不见。 过了初五，小奕父子登门拜访。 小奕先给顾天师和小关爷爷磕头，表示感谢。又为观里添来大笔香油钱。 小奕说，自从小关爷爷通知他事情解决了之后，他再也没有看到那个男孩。而且感觉自己身体没有以前虚弱了。运气也好了很多，收到心仪公司的offer不说，参加聚会，每逢抽奖必中，除夕之前，车牌号还摇下来了。 小奕爸爸不无感慨地说，还是顾天师法力深厚，出手便收服了缠着小奕二十多年的阴物。小奕这些转变，因为身上阴气溃散，阳气上升，还有顾天师的加持护念，带给小奕诸多好运。 父子俩说了一会话，便告辞离去。 节假日期间，爬山的游客多了起来。槊阳观也迎来假期小高峰。 其中，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嘻嘻哈哈地进来，叩拜倒还算虔诚，也随喜了功德。 一个女孩跪在紫誉元君的神像前，默默驻念。跪了一会，竟然泪流满面。 顾天师每日都要来偏殿为师尊焚香，看到这个女孩，一时有些愣怔。 恰巧此时，星晚拿着鲜花供果进殿，不由问顾清，“师父，她怎么了？” 女孩站起身，对顾天师鞠了个躬，才说：“听说槊阳观很灵验，我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想问问这里的道长，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清请她到旁边的方桌坐下，与星晚一起聆听这个女孩的故事。 她叫洛洛，怪事发生在初中二年级。那是个星期六，父亲出去钓鱼，而母亲则去楼下一位阿姨开的理发店烫头加聊天。中午临出门之前，母亲特地嘱咐她说，明天要去奶奶家玩，今天你抓紧把作业写完了。洛洛就答应了。 但是，小孩子有几个喜欢学习的？刚开始，她还能认真写上几页，写到下午三点多左右，就开始坐不住了。她打开电视，边看电视边写作业。当时有个挺火的电视剧，里面有个女的，梳着高马尾，皮筋勒得特别紧，恨不得把眼睛提起来的那种。 洛洛以前看这个发型觉得勒的慌，但今天一看，突然觉得特别喜欢，爱得不行，好想要这个发型。于是，跑到母亲的梳妆台前，开始捯饬起来了。她印象中，这个头发就弄了两个来小时，又把母亲的高跟鞋穿上，还化了妆。高跟鞋大，她脚小，就一崴一崴地在屋子里走秀。照着镜子，觉得自己很美。 玩了一会，想着母亲也快回来了，抓紧把头发放下来，卸了妆，脱了高跟鞋。按照之前的记忆，把鞋放回原位，还调整了一下角度，免得被母亲看出来。然后关了电视，开始假装学习。 没一会，门外传来“哒哒哒”高跟鞋的声音，母亲开门进来了。可是，洛洛印象里，母亲那时候常穿的高跟鞋只有一双放在外面。如果今天mama穿走了高跟鞋，家里不应该有高跟鞋放在明处。 就在这时，母亲鞋都没换，直接走到洛洛面前，说：你还挺能装，是吧？小洛洛，你头发梳那么高，化那么浓的妆，你又穿我高跟鞋，你看你爸回来的！ 当时，洛洛心里想：哎，我妈怎么知道的？ 后来，在母亲说落她的过程中，她慢慢拼凑起来。五点钟的时候，mama烫完头，站在理发店门口和阿姨聊天。这会就看见洛洛打扮成那个样子，穿着高跟鞋一崴一扭的在她们前面转悠了一圈。 母亲挺生气，把她拦下来，问她也不出声。但是怕她崴着脚，就把自己脚上穿的那双板鞋换给了洛洛。 洛洛这才明白过来，她颤颤巍巍扭头看向自己摆放的那双鞋，发现，此刻摆在那的是一双板鞋，而角度，和自己之前刻意摆放的一模一样。 第二天，洛洛和父母去了奶奶家。开饭的时候，桌上有一只炖鸡，奶奶把其中一只腿夹给了姑姑家的jiejie。她就说：我也想吃。 父亲说，你别闹，你又不爱吃鸡rou。 平时奶奶十分疼爱洛洛，便说：我特意两个整腿没剁开，给这俩孩子留着呢。奶奶给你找，你把碗拿来。 可是，奶奶端着小碗，在盆里翻了半响，也没找到另一只鸡腿。 奶奶嘀咕：怎么没了呢？我告诉你叔叔别剁啊！ 说话间，叔叔拿着饮料从外面回来，问奶奶找什么呢？问明白之后，就乐了，说：刚炖好鸡，锅盖一打开，洛洛就跑过来跟我说想吃鸡腿。我就给她了。她蹲在花盆那边吃，骨头还在那呢！ 大伙一听，哄堂大笑。但是，洛洛傻了，她自己压根没吃过。 这事过去后，一直到高中毕业，再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她怀疑之前家里的房子风水有问题，或许那里住着另一个自己。因为后期换了房子，所以才一直没事。 前段，她和母亲去逛商场，遇见了当年那位开理发店的阿姨。阿姨一见洛洛就跟母亲说：咱姑娘长得真漂亮！挑你俩优点长的，这大眼睛、大个子！可比你俩都高。 母亲很自豪地说：我们家洛洛从初二开始，牛奶就没断过，以前这孩子吃rou老费劲了。后来，没等我下班就给我打电话，发短信给我，让我给她买鸡腿。馋得不行了。 阿姨说：那你是营养供上了，真好！ 当时，洛洛出于礼貌，什么也没说。等阿姨和母亲道别后，她就问：您吹什么牛啊，这两样东西我都不爱吃。 母亲说：你这小白眼狼！说着，拿出手机。又说：平时你不让我拍你，妈可都偷着拍了！等你回学校，妈要想你，可就看这个了。我这可有证据，你看，这就是你吃鸡腿时候的。 洛洛看到母亲手机里的视频，自己正一脸享受的啃鸡腿，抓着鸡腿的那只手特别用力。吃得满嘴满脸都是油。这可把洛洛吓坏了。 而视频中的一段，她看见，自己正在斜视瞪着母亲的方向。也就是说，她当时知道母亲在偷拍。 这件事之后，母亲没有像当年高跟鞋那件事时，一直说她撒谎。而是，偶尔给她一些小坠子、平安扣之类庙里求来的东西。 后来，有一次，她放假无聊去母亲单位玩，在走廊看到一张大合影。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九十年代时候拍的。这里面，居然就有当年电视剧里梳高马尾的女的。 她很兴奋地问mama，这明星是你同事啊？ 母亲当时很严肃，跟她说：你知道，你小时候穿高跟鞋出去走这事，我为什么那么生气吗？因为，你当年在理发店门前的一举一动，和这个人特别像。这人是以前mama的同事，为情所困、自甘堕落，最后被害了。 洛洛回家又找出当年那部电视剧，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