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悬溺(高启强的过去,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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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强出生在旧厂街最普通的一个小家庭里。母亲自从生了高启强之后,就在家里做起了全职太太,只偶尔接点针线活补贴家用。 在那个“妇女能顶半边天”,工厂争着抢着想要女工的年代,高启强母亲的选择让所有人都感到不解。 高启强也曾问过自己的母亲:“mama,为什么你只待在家里不去工作呀?” 他的母亲只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道:“因为我要在家照顾阿强呀,阿强不喜欢mama陪你吗?” “不是的。”小小的高启强说,”我喜欢mama陪我,mama又温柔又漂亮,我最喜欢mama了。” 他的母亲在听完他的话后,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高启强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他总是这么想的,就算他的父亲把啤酒瓶砸到他的身上,碎片划破他细嫩的皮肤淌下一滴滴的鲜血;就算他的父亲挥舞着钢铁一样的拳头,把他身上打得青青紫紫没一块好rou;就算他的父亲骂他是贱人的孩子,骂他不是自己的种,他也会想着,没关系的,我有mama,还有小盛和小兰,我是很幸福的小孩。 他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学习,努力地担起家中小男子汉的责任,不让母亲cao心他的生活和成绩,帮母亲照顾尚且年幼的弟弟meimei,在酒鬼父亲发疯家暴的时候抱住母亲瘦弱的脊背保护母亲。 他懂事,孝顺,负责,会忍让,成绩好,有礼貌,可以说是旧厂街街坊领居嘴里经常提起的“别人家的孩子”。 虽然他们在夸他的时候,总免不了在后头加上一句“可惜了,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出生在这样的家里,真是作孽哦。” 他都会笑笑不在意——没关系的,他在长大了。等他正式成为一个大人,他们家的生活一定会变得很好。 高启强想得也没错。 他既是不幸的——父亲是个不思进取的家暴酒鬼。他在工厂里烧锅炉得来的一点辛苦钱,全买了酒和输在了牌桌上。每当这时候,男人都会把怒气发泄在自家柔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身上,把他们当成人形沙包,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恶意。 但他也是幸福的——他的母亲很爱他,他还有两个很可爱很贴心的弟弟meimei,只要那个男人不在,他们就是最温馨的四口之家。 一天,高启强的母亲带着他们三个来到了一家面馆,为他们点了一碗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猪脚面。 高启强喝着什么内容也没有的汤水,乐呵呵地看着弟弟大口地吃着面,看着meimei啃猪手啃得满脸都是油光。 他对只静静坐着的母亲说:“mama,我以后,一定会让你们天天都吃上猪脚面。” “好。阿强最懂事了。”他的母亲就像小时候那样摸着他的头,笑着流下了一滴泪。 当天晚上,酒鬼父亲因为母亲擅自带他们花“没必要”的钱而勃然大怒,他举起凳子,狠狠地往自己妻子的身上掼去。 “不要!”这是高启强第一次主动反击,他猛地扑过去,撞倒了他从小到大都害怕着的父亲,抓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上去,用了十足十的力——皮开rou绽,鲜血直流,男人的惨叫几乎要冲破屋顶。 邻居报了警,高启强和他的父亲被带去警局好一顿批评教育。 回家的时候,他的父亲好似失了魂,跌跌撞撞地拐到了一条阴暗的巷子里。 高启强并不在意他去了哪里,甚至在心里诅咒他最好赶紧死在某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 “阿强,你怎么了?” 高启强回头,看见了拎着菜的陈金默。 他努力地扬起一个微笑,对他的好朋友说:“没事。” 陈金默走过来,牵住他包着纱布的手,问他:“疼不疼?” 高启强摇摇头:“习惯了。” “要不要我……”陈金默说到这就停住了。 高启强知道陈金默是什么意思,他看向陈金默——对方的表情很不好,似乎非常生气。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牙关紧紧地咬着,眼里透出的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狠戾。 “不要,老默,不要因为这种人赔了自己,不值得的。”他用另一只手搭上陈金默的肩膀,吸了吸鼻子,笑着说:“放心,我能应付的。我刚还揍了他一顿呢,我现在可厉害了。” “好。你要是需要帮助,一定要跟我讲。”陈金默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嗯,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高启强抽出自己的手,冲陈金默道别。 回家的时候,高启强回头看了一眼——陈金默还站在原地,仿佛在护送他离开。那已经很修长的身影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那么一丝落寞。 陈金默和高启强的家庭是差不多的,都在旧厂街的底层,都有一个柔弱的母亲和一个时不时会发疯的父亲。只不过陈金默比较厉害,他在小学的时候,就敢举着刀威胁自己的父亲:“傻逼,你再动试试,信不信我砍死你。” 然后他就真的把刀往他父亲的方向扔了过去,把人吓得跪倒在地,裆部淅淅沥沥地流出了sao黄的尿液。 从此以后,那男人再也没敢打过陈金默和他的母亲。 而这件事则彻底打开了陈金默心里的那扇门。他开始崇尚用暴力解决问题,遇到不爽的事就先打上一架。并且他打起架来不要命,出手狠得像是混了十几年社会的混子。 附近的混混看见他都是绕着走的,哪怕陈金默只有十几岁,还是个他们口中的“小屁孩”。 但幸好,陈金默没把这份“天赋”用在别的地方,打架也只是为了保护和他相熟的朋友们。 高启强就是他的重点保护对象。 为什么陈金默这么关心自己呢?高启强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从没有想清楚过。 他就是觉得老默对他好也挺好的,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他了。而且老默还会给自己出主意,让他战胜了恐惧,打倒了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酒鬼父亲。 从那天以后,他的父亲好像突然想通了,开窍了——他去考了货车的驾照,开始帮工厂拉货。他不再整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也不再动手打人。 他们的日子真的在一天天地变好。 直到那一天。 高启强正在上课,班主任慌慌张张地冲进教室把他拉了出去,送上了一辆警车。 车子径直开到了医院。 一路上没回答他问题的警察jiejie红着眼眶把他带到了停尸房。 高启强看到他的父亲和母亲静静地躺在洁白的床上,他们的双目紧闭,唇色发青,但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在庆幸自己终于离开了这个让人疲倦的世界。 高启强沉默着签了事故认定书,上面写着:酒后驾驶,两人死亡。 他在看到自己父母尸体的时候没有哭,回家收拾他们遗物的时候没有哭,被邻居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的时候没有哭。 但是…… “阿强,你想哭就哭吧。” 陈金默的一句话,让高启强靠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得都快晕过去了。 而陈金默只是静静地抱着他,顺着他的气,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服被高启强的眼泪鼻涕弄得湿漉漉脏兮兮的。 之后,陈金默帮着高启强cao办了他父母的葬礼,帮着高启强打跑了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抢夺房子的亲戚,帮着高启强照顾弟弟meimei,帮着高启强做那些逢娃娃眼珠的活,把自己的手指戳得到处都是伤。 高启强很感谢陈金默,但也深深地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手里的500块是怎么也没办法养活自己和弟弟meimei的。 于是他休学了。 说是休学,其实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同时,陈金默也休学了。 因为在高启强去办理休学手续的时候,有几个男生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孤儿野种,他的母亲是被人玩烂的贱货,他的父亲是头顶草原的接盘侠。 高启强怒吼着冲上去,但他还没碰到那些人,陈金默就冲了出来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牙齿都掉了好几颗。 事后,高启强愧疚地对陈金默说:“对不起老默,都是我……” 陈金默别扭地笑着:“没事阿强,我还担心你出去被人欺负呢,这下好了,我俩可以一块做工了。” 高启强红着眼眶,轻轻抱了抱陈金默。 于是,两人一齐踏上了找工的旅途。 那时候的用工条件还不像现在这么严苛,旧厂街灯红酒绿的地方很多,他俩最终找了个喝酒的地方,当起了打杂的小工。 这一做就是一年。 本来他们可能会一直这么做下去,但是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了这份表面的平静。 这天,高启强把一箱酒搬到了一个包厢里。 里面的男人们已经喝得七晕八素,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们看到眉清目秀的高启强进来,就硬拉着他,要他陪他们喝酒。 高启强慌张地说自己还没成年,只是个端盘子的服务员。 但其中一个男人喷着酒气,强行搂住高启强,掐着他的下巴就往他嘴里灌酒,还用肥厚的手掌捏着高启强的屁股。 这一幕刚好被拿酒进来的陈金默看见了,他二话不说直接一拳伺候了上去。 双方打成了一团。 最后,经理过来把两人赶了出去。 临走前,陈金默吐着混杂着血丝的唾沫,指着那个轻薄高启强的男人骂:“去你妈的死变态,有本事再跟老子打一架。不把你弄去警察局,老子就不姓陈!” 那醉鬼捂着脸,还在用yin邪的目光盯着高启强,他说:“小弟弟,这是你男人啊?这种小鬼有什么好的,考虑一下跟着哥哥啊,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哄”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冲破了高启强脑中的那团迷雾,清晰地显现了出来——他终于想通为什么陈金默要对自己这么好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男人已经被陈金默一脚踢在太阳xue上晕了过去。 谁都没拦住。 陈金默被送去少管所蹲了几天。 他出来的那天,高启强去接了他。 两人走在熟悉的昏暗的小路上,走着走着,高启强停了下来。 陈金默感觉不对劲,他转身,问低着头的高启强:“阿强,你怎么了?” 高启强缓缓握紧拳头,他拼命地深呼吸来压下那份涌到喉咙口的悲伤,他说:“老默,我们……各管各吧。很感谢你这么久来对我的照顾,但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陈金默往前一步,高启强突然抬头大声地说:“陈金默!你正常一点!这样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阿强……”陈金默抬手,似乎想说什么,又慢慢地放了下来。半响,他点了点头。 高启强看着陈金默转身离开,那一直笔挺的脊背,好像突然弯了下去。他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陈金默失魂落魄地走着,突然,他被人从身后抱住了,熟悉的皂角香传了过来。 他听到那人轻轻说了声:“老默,保重。” 高启强走了。 陈金默站在原地,背后的温暖早已消失殆尽,那好闻的香味也变得越来越淡。 从来不哭的陈金默垂头,一颗眼泪落下来,在干燥的地上砸出了一个圆圆的水印。 少年之间这份连“喜欢”和“爱”都没说出口过的感情,产生得朦朦隆隆,结束得模模糊糊。 是陈金默的错吗?是高启强的错吗?是时代的错吗? 谁都无法界定。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 高启强成为了一个厌恶鱼腥味的鱼贩子,用一根一根的鱼把弟弟meimei培养成了高材生,读着最优秀的学校,吃穿用度从来都不用愁。 陈金默还是在外头混着,他沉默寡言又心狠手辣。他和同样在最底层的妓女好了一段时间,上了几次床,蹲了三年监狱,有了一个女儿,成为了一个父亲。 “高启强。” 陈金默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缓缓开口。 街对面的高启强回头看向他,露出了一个刻在他心里十几年的笑容。 “好久不见,老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