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局长,你的警卫队长是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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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 二人前脚刚出门,店长后脚就把消息传给了钟离,谁想到不出一刻钟,钟离本人竟然亲自来了。 “钟先生,荧小姐和那位警官刚离开,估计还未走远,要不要去找?” “不必了。” 他临窗而立,英气勃发,眉目唇角都带着从容温和的歉笑,“给你们添了诸多麻烦,还望见谅。” 说话间,他端起手边的茶水,恰好是荧刚刚喝过的那杯,还未来得及收,有人急忙叫住,“请稍等!” 店员心惊胆战解释道,“那杯是荧小姐…” 钟离目光定格在瓷杯上数秒,看到了杯口的半枚唇印,夕阳从橱窗洒进来,将其印刻得潋滟夺目,愈发嫣红。 “无妨。”他眼中噙笑,嘴唇对准那枚痕迹,严丝合缝含住,混着半温不凉的清茶,干脆地饮下一口。 钟离喉结微动,低眸细细品味,又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像在流连荧残留的气息,思及她唇瓣的温度。 记得有一夜,荧在他怀里睡觉,他还在那习惯性地翻书,忽然她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声,钟离微愣—— 怕是做噩梦了? 他腾出一只手,抚摸荧的头发,脸颊,指尖划到她嘴唇时,她微微张开软嫩唇瓣,倏地含住了那根食指,小舌头无意识在他指腹上蠕动。 许是舔到一丝纸张的油墨味,荧口中分泌出零星涎液,浸湿了他皮肤。 她像是在梦中尝到什么美食一般,吧唧吧唧地吮吸着,温热感透过钟离指尖密密麻麻的经脉,蔓延出细腻却磅礴的痒。 “唔…”他本能想要收回,却又怕惊醒她,只好一厘一厘地抽,抽得极其缓慢,呼吸都不自觉小心翼翼起来,秒针咔哒咔哒转了整整一圈,才好不容易将食指拔出。 钟离松下一口气,目光朝向书本,纷乱的思绪却再难回归文字。 他随意往后翻了一页,淡淡的水痕洇透页角,阅读灯光源的影子里,那一页的数字被晕染得扩散开来,融成模糊不清的印记。 忆起这并不久远的往事,钟离始终浅笑,他喝的明明是茶,却似饮了酒一般沉醉,赤金瞳底透出一层缱绻的柔光,良久才回神,转过身,背对半黑下来的天色。 “前些日子璃月事态紧张,实属艰难,周转资金的忙,我本就该来道谢的,此外,还有一事……” 他话语停顿少顷,握住茶杯的手不动声色紧了几分,像是有一丝拘谨。 “能否…让我看下方才的监控?” ◇ 93 宽阔的圆形场地,人潮拥挤,寸步难移。 荧和魈直接找了个边缘的长椅,一人坐一边,不打算再走近。 几个女孩从面前经过,逆着夕阳斑驳的光与影,她看到她们冻得通红的鼻尖,和单纯甜美的笑颜。 同在一个圆圈里,分明只有咫尺之距,荧却觉得和她们特别遥远,触不可及。 当年,她也曾如此青涩,如此天真。 却偏偏走了歪路,一脚踏入风尘。 坐台的小姐们都说,钱到手就撤,绝不贪心。 起初荧也是这样说的,每一个刚入行的女孩,开了一次眼界,尝过一点甜头之后,都是这样告诫自己的。 可结果呢? 她灌下一口咖啡,满喉都是苦涩。 整个上流社会的缩影不外如是,它看着醇,隔老远都闻着香,可真喝到嘴里,才发现根本不是想象中那味。 穿金戴银,无非就是金属,怎么看怎么像手铐,吃香喝辣,能流进喉咙里的,都变成了苦与毒。 做人情妇,哪像口头说的那般轻巧?不过是透支余命,像即将糜烂的花朵一般,苟且偷生罢了。 “快年末了啊……”荧仰头呼出一口热气,自言自语说道。 年末,已是隆冬—— 路上的银杏林早就一叶不剩,后院的桂花树也光秃秃的,又丑又荒芜,连荧自己都觉得,那个所谓的家,再没什么值得钟离留恋了。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 钟离有多少天没回来,荧自己也数不清,只是在每个夜晚混沌睡去又混沌醒来,直到长椅那头的魈随口问了句,“明年,有什么想法吗?” 她才有一丝回觉。 和钟离同行的这条路,似乎快走到头了。 她不是不知道,这段冷战,很可能冷到最后,等到的是钟离对她死心。 可她就是不愿先让步,哪怕耗着,毕竟一旦退让,虚心尽显,会陷入另一种方式寸步难行。 “可能…会去别的地方看——”荧浑噩迷蒙地回了一句,却听得魈惊慌不已。 “去哪!” 话音未落,他马上追问,语气也没了平日里的沉静,口吻急切又冲动,把荧吓了一跳。 “怎么了……” 她怔怔转过身,面对目光紧盯自己的少年,“只是想等天气好了,出去转转,为什么这么紧张?” 像寸步不离盯住一只野猫,战战兢兢,怕一不留神她就会逃走,再也找不见了。 魈紧闭双眸,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恍若皱了一张白纸,五官覆满阴霾。 好半晌他才平复些许,缓慢睁开眼睛,荧预感很不好,惶惶不安地往椅子中间挪了几分,试探性晃了晃他肩膀,“魈…怎么了?” 咖啡杯口翻腾着徐徐白雾,水液因她的轻微摇动,和魈紧捏杯壁而出的震荡,漾起一圈圈波纹。 他低头凝着杯中涟漪,瞳孔散开了焦距,往事如同一场老电影,一帧,一帧,倒放他风雨飘摇的前半生。 ——她确实不见过不止一次了。 ◇ 94 十三岁,还是十四岁? 魈也对年纪不怎么留意。 那时候,荧还是个正经学生,白天在学校读书,晚上在足疗店打黑工,在地下室的水池里洗泡脚桶。 而魈,是上头安插进黑帮的五位少年卧底的其中之一。 潜伏进那个组织之后,他从没和上级联系过,甚至上级都没露过面,当初只说,「六载之冬,静候老张」。 结果不等六载,第三年,他就暴露了。 哗—— 有人将木桶一泼,再哐啷一扔,客人用过的脏水便泄洪似的奔向泥土,漫入坑洼,瞬间蓄满污渍,水面上泛黄的泡沫在里面一圈一圈旋转,翻涌,变得越来越浑浊。 昏黄的灯泡下,荧的金发边缘笼着一层浅光,她身着洁净校服,撸起袖管,漏出的小臂皮肤白得刺眼睛。 她就这样在阴晦且脏臭的水污中央,在一个一晃就要散架的马扎上坐下来,一下下用力刷洗着,和藏身于角落仓房里的魈,一同呼吸地下室潮湿的霉味。 这味道很差,差得令人作呕,可也比来自同伴们的血腥味好多了。 那味道粘稠得快要把他胶着住,像松脂一样,把五花大绑,无力挣扎的他凝固成一块血红色的琥珀。 “和你们接头的人,代号叫什么来着?” 也是这样一个潮湿,长满霉菌的地下室,四名卧底通通反绑双手,跪坐在地,魈以同样的方式被固定在他们中央,这地方没灯也没窗户,目之所及,唯有漆黑无尽。 黑暗之中,只听得到头目遛弯似的脚步,聊家常一般的盘问,以及扣下保险时的一声咔哒脆响。 他举枪,瞄准其中一位少年,“是老刘?” 砰! 东南方向首先炸起震耳欲聋的枪鸣。 “还是老李?” 很快,湿热的液体潮水般汩汩扩散进魈的脚底。 “老王?” 接着浓重的铁锈味犹如瘴气充斥进鼻腔。 “老赵?” 最后,整个地下室好像被人抽成真空,只剩绝望的死寂。 魈陷入铺天盖地的窒息。 头目猜了四次,每问出一个名字,就有一发子弹以之命名,等他的四位同伴,在四发子弹里全部魂归高天,头目才仿佛突然记起来似的,拍了拍光秃秃的脑门,“啊——” “是老张。” ◇ 95 地下仓房里可能有耗子。 足疗店管晚饭,也是荧来这打工的一个理由,按摩小妹边吃边提醒她,“这两天我听里面有动静,你小心点,别被咬了。” “放心放心。”荧打趣,“要是跑出来,我就拿桶把它扣住!” 俩人正说笑着,背后突然有人拍了拍荧肩膀,慌慌张张说,“街上来麻雀了!你还不够一斤八,先去下面躲躲!” 麻雀和一斤八都是黑话,意思是便衣条子来排查,她还不到十八岁,没成年,让他们发现了,相当于店老板又被捏了一条把柄。 荧风卷残云般吃完最后一口菜,弓着腰,从休息室后门钻下楼梯,她盯着最角落坏掉的仓房门,犹豫一秒,咬牙躲了进去。 可刚一进去就后悔了—— 万一真有老鼠怎么办? 上面已经传来熙攘的走动声,没法再贸然出去,前怕狼后怕虎,她心里噔噔直跳,余光好像还真看见一只眼睛。 金色的,大大的。 不像老鼠,倒像是—— “猫?”她用气音说道。 很快三五个警察找了过来,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在逼仄中来回晃荡,荧紧屏呼吸,却因晚饭吃得太急,哼的一声打了个嗝。 耳尖的那个警察敏锐侧过脸,细细捕捉这异样的动静,伸手搪过了店老板陪笑奉上的香烟。 嚓—— 黑帮头目拿打火机点燃一根雪茄,火光照亮地下室,魈看到一地血痕。 “六减三,得三是吧?”他啐了口烟丝,“那你就在这吧,在这和你的小伙伴们呆够三年。” 魈就这样被关了禁闭,他愣神许久,久到不知自己是否睡着过还是一直醒着,身体不会累,好像肚子也从没饿过,整个人没有知觉,没有感受。 仿佛只有这副躯壳还跪在这里,跪在四具尸体中间,而灵魂早就和同伴们一起幻做烟云,升入高天。 直到一只蛆虫爬上他的脚。 传来一丝痒痛。 也就是在这时,帮派里出了乱子,像是内讧,打打杀杀的吵嚷声混合惨叫,人间炼狱一般传进地下室,马上又响起疯狂的砸门声。 魈本不想活,静等着被砍死,奈何身体还是下意识爬向了同伴,他摸出一把贴身匕首,割断了绳索,捅死了闯入地下室的大汉。 魈趁机逃出来,可哪怕不再有枷锁,他也不会去有光芒或开阔的室外,人没法在短期内去向自己不适应的地方—— 没有哪比这个仓房之中,破铜烂铁间的一线狭缝里,更让他安心了。 “…喵……” 铁板后面,魈学了一声猫叫,他太虚弱,听上去就像一只真的猫。 ◇ 96 这事之后,荧每次吃饭都留最后一口,怕吃饱打嗝,想起来就心头一紧,落下病了似的,不过剩这一点饭菜她也没浪费,带去了地下仓房。 顺着门缝,她把口粮送进里面。 那味道,对全靠一口气吊命的魈来说别提多香甜了。 “谢谢你,小猫,要不是你,我就要被警察抓走了。” 然而警察没抓她,她也还是会离开,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单只是又找到另外一份工,相当于往地下深处又走了一层,更混乱的同时,工资也更高。 魈吃完她最后留的那一点,再也没等来下一次,这才恍然意识到,他差点真把自己当成荧喂养的流浪猫了。 之后没多久,他还是被发现并抓了回去,等被人从仓房拖出来,魈看着地下室里,四处皆是霉菌铺满的墙壁,目之所及尽是青黑,似乎从未有过一抹干净的颜色。 那个女孩从没出现过。 讲到这里,魈情不自禁抬眼,瞄了瞄身旁的荧,这次不一样了,她还在,没有消失,可他看见荧眼角亮晶晶泛了潮 。 而且她冷得发抖,鼻尖,耳朵,下巴,都冻得通红,嘴里不停呼出热气—— “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还有我,我也好过分,我……” 是她在哭。 哭得一抽一抽的。 为什么? 魈不明白,不是在说他的过去吗,过得悲惨也好,九死一生也罢,都是他自己的事,荧哪里过分了? 还有,她为什么流泪呢? “别哭了……” 魈沉重叹出一口气,草草将后续讲完,只说是局长将他救了出来,给他了新身份,供他上学,还为他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至于别的活计,是魈自己申请的,他说总要有人做,没人比他更适合,况且那些勾当,那些见不得光的暗箱cao作,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再后来,就是我在夜总会与你相遇,那地方鱼龙混杂,比过去的地下室晦暗更甚。” 那次重逢,魈无比惊异。 见到荧时,他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就像坐上一台名为生存的电梯,彼此在负一层见过一次,再相遇时,冰冷的语音提示,你已身处地下十八层。 魈不禁抬起手,想触摸她头发,“只有你……” 像黑暗里一朵夜光的云,闪耀得一如往昔,夺去了他所有视野。 当时他站在舞池最前端,一眼望见荧,那一刻世界好像被人按下了慢放键,翻腾雀跃的人潮人海都沉寂下来。 面前男男女女如同流水,他压下心中濒临爆发的崩溃,将人潮一层层划开,徜徉到荧身前。 目光和她金眸交错时,他真想问问她,“还记得你曾经喂过的猫吗?” ◇ 97 广场上,音响里的音乐声越来越大,唱着一首久远的老歌。 「今天和过去所有日子都在想念你 至少我还记得曾经那座孤岛 为什么会离开呢,为什么会没有挽留呢 为什么我没去寻找你呢 是悲剧也好啊,a luminous cloud 是命运也好啊,a luminous cloud…」 一曲终了,人群兴奋簇拥着那棵松树,开始不约而同地喊起了倒数: “五——” 魈的手指还没碰到女孩的金发,原本坐于长椅中间的荧已经扑过来,紧紧拥住他,风衣掉落,她的体温透过牛奶般顺滑的丝绸,晕染着度过来。 而他却不肯回抱。 荧哭着大喊,“抱一下嘛!” “四——” “从小就见过,也一起泡过澡,有什么关系!” 魈僵硬着沉默。 “三——” “魈,抱我……” 她颤颤巍巍的尾音被汹涌的人声湮没。 魈紧抿的唇缓缓阖动,手臂贴着荧后背,唯独掌心张开在空气里,任寒风冻得泛红,“…荧,我杀过人……杀过很多,我手上不干净。” “二——” 荧吸了一下鼻子,连哭带笑,“那我好怕啊。” 魈在她的玩笑里短促吁出一口气,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一——” “但只要你抱住我,我就不会再离开了。” “零——” 倒数结束,中央那棵被围观的松树立刻亮起无数彩灯,又由镭射纸反射出万丈光芒,把整个广场映得亮如白昼。 方圆十里内的街头,所有璀璨华灯同步亮起,辉煌的霓虹层层迭荡,倒影在魈眼底,比原本的模样更加瑰丽。 可他最终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沉默着等荧松开怀抱,等到她真的与他分离出一线空隙,他又再一次极轻地靠近—— 他想吻荧。 魈微微歪头,贴过来,荧也稍稍扬起下颌,他的唇翘起一厘弧度,似海中弯月,又如淡谧清风,轻细却难以忽视地与她厮磨。 唇尖试探地沾染了一丝她的口红。 可荧不曾回吻他,她的吻没有在此停留,而是又一寸寸上移,辗转到他凌厉的眼尾,最终停在这里,留下一抹醒目的嫣红。 欢畅的乐声,人群的开怀欢呼,庆典的所有喜乐悉数隐没于二人身后。 “对不起。”荧贴在他耳畔说,“我的嘴巴也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