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相望不相闻
此时相望不相闻
吉他班的樊朔喜欢古筝班的全依依是整个青少年宫都知道的事。 在每个日暮西沉的课后,那个高挑的身影都会出现在古筝班门口等待课室里的白裙女孩练琴,吉他包就放在他的脚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 尽管女孩的家里青少年宫不过两个街口,尽管女孩的mama就是古筝班的老师。 “来,给我。”樊朔从全依依手里取过筝盒背在背上,“这盒子比你还高,为什么还坚持每天带琴回家啊?” 全依依提着裙角下楼梯,小心翼翼,步步生莲。为什么呢?为了某天那个男人突然回家可以骄傲地向他展示自己最近的进步,还是为了有个由头让这个男孩送自己回家? “嫌重就给我,我也没让你背。”她嘟了下嘴,伸手去够筝盒。 “那倒是没有,只是心疼你背来背去的。”樊朔后退一步,对她笑,“江老师今天教了什么曲子?真好听。” “《春江花月夜》。”她哼了几个调调,“确实很好听。” 他们踏着自己的影子背着夕阳走,望着夜色从远处的屋顶逐渐盖过来。前面的路口传来女人的怒骂和人群的吵闹,全依依突然驻足,沉默了一下,然后对樊朔说:“今天就送到这里好吗?你回去吧。” 樊朔察觉到前方的动静,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全依依扯住了衣角。“就送到这里吧樊朔,别往前了。”全依依抬头看他,夕阳照得她眼睛亮亮的。 “前面……你不会有事吧?” 樊朔意识到什么,却还是不放心。 “不会,”全依依笑了,“不关我的事,你回去吧。”她把硕大的筝盒背上,整个人似乎被盒子吃掉了,然后冲他挥手:“樊朔再见。” 直到背吉他的男孩和夕阳一起消失在了地平线,她才转身走进那条街。人群包围着跌坐在地上的江晚亭,长发遮着她的脸,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告诉你,等那野种回来,我让她亲眼看看她那婊子妈是个什么东西!” 趾高气昂的中年女人靠在身后的黑色奔驰上,车后座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摆弄手机。 “那野种来了,” 她走出人群,“你说吧。” 其实一直都知道吧,其实甚至还有隐隐期待这一天吧,期待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晚亭这样坐在地上,用那双顾盼生辉的漂亮眼睛盯着她,眼里是愤怒是震惊是恐惧,但独独没有悔恨。 那个男人两个多月没有来了。她日日翘首企盼的黑色奔驰终于再次驶进了这条街,但来的不是那个男人。 “真是跟你那婊子妈一个样!”女人扑过来揪她的头发,被她反手挡开。 “那可不一样,”全依依极尽妩媚地笑了一下,“要是我再年长几岁,周谦文得早就跟你这泼妇离了,你连站这儿撒泼的资格都没有!” 女人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你”了半天后,吐出一句:“真是大婊子养的小婊子。”说罢扑身上来要打她。 她被筝盒压得不便移动,脸上结结实实挨了几下,直到车上传来一声:“妈。” 那个一直在玩手机的少年终于抬起头来,用那双跟周谦文一模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嘴里却不冷不热地在对那女人说:“妈,走吧,我饿了。” 黑色奔驰扬长而去,人群也在伴随着各种刻薄的咒骂逐渐散开。她走到江晚亭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背着筝盒蹲不下来,你能起来吗?” 江晚亭不看她,起身拍了拍裙子,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去。 “周谦文他儿子,多大了?” 全依依走进厨房,帮江晚亭洗水池里的菜。 “小你一岁。”江晚亭脸上脖子上都是抓痕,睫毛的投影盖住了眼睛,看不出表情。 “那你们是趁他妈怀孕的时候搞在一起的啊?”全依依歪了下脑袋。 江晚亭动作微微一滞,“我当时不知道……” 突然又放弃了辩解,埋头炒菜。借着油烟机的光,她终于看到了她通红的眼圈,和红肿的脸颊。 她打开冰箱拿出两支冰淇淋递给她,“去敷一下脸,我来吧。” 周谦文这个人,是自全依依记事起就存在的。 后来逐渐长大了,觉得这个人不像父亲,更像是圣诞老人或者财神那样隔一段时间才会出现,一出现就会带来惊喜的、让人欢喜的人。 周谦文长得好看,在某种程度上,全依依觉得他比江晚亭还要好看。江晚亭一双杏眼,睫毛如蝶,明媚时顾盼生辉,黯然时楚楚可怜,不用什么表情,单凭一双眼睛就能颠倒众生。而周谦文的眼睛不一样。说是桃花眼,却又更锋利些,就偏偏有种他说什么你都会答应他的魔力。全依依进入青春期后突然意识到,长着这样眼睛的男人一定很会骗女人,在某天看到他手机里的聊天时,她又突然意识到:江晚亭就是被骗的其中一个。 是被骗吗?其实她也不确定。江晚亭似乎是知道他有妻室的,甚至可能还知道,周谦文那些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也是靠着那个年长他十岁的妻子才得以实现的。 可是,她是心甘情愿甚至渴望跟周谦文在一起的。江晚亭并没有什么物质上的追求,不贪图周谦文带来的富贵,教琴赚的那点钱供她俩生活绰绰有余。灵魂伴侣爱情什么的,放在江晚亭身上都显得俗了,她那么清高那么冷漠一个人,平时连表情都少有,全依依甚至觉得自己死在她面前她可能都只会嫌脏地避开。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对周谦文的种种甘之如饴?为什么,今天还哭了? 晚饭做好了,江晚亭的脸色已恢复如常,除了几道抓痕外,还是那么白净好看。全依依给她乘汤,心里生出了一些酸涩,“如果你想跟我聊聊的话,我随时都在。” “吃饭吧。” 江晚亭的脸上是经年不化的冰雪,美则美矣,冻得人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