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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7

      在柑橘节的最后一天,加班的埃德蒙收到了皇家魔法师阿贝尔的信。他维持着一贯的风格,用了华丽的火漆印,上面刻着皇室成员才能使用的纹章。埃德蒙摸了摸奈伊(阿贝尔的乌鸦)的翅膀,打开窗户让他回到主人身边。他拆开信封,小心地抖出淡黄色的纸。阿贝尔的字体花哨又难以辨认,埃德蒙花了好一会儿才搞懂了上面的内容。皇家魔法师先生请求他做阿娜西娅·迈菲的老师,仅做一年,因为谁都知道他会成为加蒂娜夫人的接班人。“我会尽快为她寻找一位新老师的,”他写道,“您可以只教授她咒语和魔药……”

    埃德蒙捏了捏眉心,放下信纸。他的任务相当繁重,一周中仅有星期天是休息日。他非常慷慨地把自己的闲暇时光分给了园艺、拉瑞和兰尔加娜(最后一个占的比重更大)。他保不准自己的情人会不会突发奇想,把他拖到上城北部的斯克劳巷听曲。她已经“突发奇想”太多次了。

    于是,他去找上司商量了一番。加蒂娜夫人马上就要到退休年龄了,她把大部分工作交给了埃德蒙,还允许他使用部长的办公室。每次,埃德蒙一进房间,就能看到成堆的文件和摞成小山的魔导书。加蒂娜夫人戴了金丝眼镜,细细的银链从眼镜架上垂下来。她不能看太久,过了十来分钟就会伸手揉揉干涩的双眼。所有人都清楚,在明年的魔法师集会上,她将会宣布继任者的姓名。虽然她不怎么提到这件事,但埃德蒙早就成了内定的那位。他自己也有十足的把握。

    下属们看得出他的努力和天赋。可是,他的助理却不认为他是个合格的领导者。“他永远学不会加蒂娜夫人的仁慈。”他曾听到她这样说过。那时他站在办公室门外,里面的喧嚷穿过门缝,钻进他的耳朵里。八个月前,年轻气盛的梅萨希姆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那是管理魔法师吗?”他冷笑道。“依我看,让他去当军队领袖更合适些。”

    埃德蒙不是很在意这些言论。如果他在意的话,那他就不是埃德蒙·莫兰迪了。

    他捏着信去找加蒂娜夫人。她完全步入了养老生活,只在需要她签字露面的场合出现。埃德蒙向她道了午安,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自己遇到的事和面临的选择。她挥挥手,桌上的茶壶自动飘起,流下的液体注满了旁边的茶杯。“我想先问你一件事,”她取下披肩,转过身面对埃德蒙,眼角的褶皱清晰可见。尽管这位前辈总是以“老年人”自居,实际上她并不显老,看上去也就四五十岁左右。也许,她会用保养皮肤的方法来吊那些贵妇人的胃口。

    人们经常说魔法师拥有能够返老还童、延年益寿的咒语,但从来没人见过相关的记载,再优秀的魔法师也不能从老年回到童年。对魔法的不了解使他们习惯性地妄想各种“奇迹”。埃德蒙不是负责满足儿童愿望的多萝西·琼。他通常会选择戳穿委托人的幻梦,告诉对方世上没有任何违背自然守则的咒语。因此,他接到的单子也变少了:他从不哄骗贵族,他也只为上流社会的人服务。

    “你和那位皇家魔法师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她问。

    准确来说,皇家魔法师是国王试图控制魔法界的产物之一。上一任皇家魔法师就是阿贝尔的师父。在任职期间,他接受了北方女巫的挑战,最后却被变成了一只呱呱叫的青蛙。他的继任者就是阿贝尔,但他的徒弟可没有这么听话。阿贝尔当即离开了宫廷,甚至离开了帕其蒙特。埃德蒙是在一间酒馆里碰见他的。英俊的金发魔法师醉醺醺地拨弄着碗底的欧芹,眼神涣散。他鼻梁挺拔,性格却软弱无比——这可以从他的习惯和动作上看出来。当黑发的服务员瞪着眼睛让他付钱时,他稍微挪了挪屁股,把脸朝着看不到她的方向。埃德蒙还不认识他,只把他当作一个寻常的陌生人。服务员站在柜台后问他需要什么,一面把她的乱糟糟的麻花辫甩到身后去。她的语调又急又快,因为后面的客人闹哄哄的,互相挤来挤去。她已经嗅到了“麻烦”的味道。

    “和他一样的就行了。”埃德蒙指向快要不省人事的青年,他还在迷迷糊糊地念叨“青蛙”“魔咒”之类的词语。

    加蒂娜夫人抿了一口茶,咽下去后笑出了声。“真是糟糕的初遇,他是不是也把老师带在身边了?”

    “我不知道,”埃德蒙诚实地回答道,“我没有听见青蛙的叫声,酒馆里的其他人也一样。”

    服务员为他端来了黄油啤酒,当他举起杯子时,阿贝尔吐在了地上。他歪歪扭扭地走下凳子,连声说对不起。“喂,魔法师!”服务员(后来他才知道,这位脾气暴躁、办事麻利的女士叫克劳迪娅)咆哮道,让他把今天、昨天、前天和大前天的账给结了。阿贝尔扯出一个晕乎乎的微笑。他扭过身,对着埃德蒙伸出手,凌乱的刘海敷衍地糊在他的额头上。

    “嘿,兄弟,能借我一百里拉吗?我下次一定还。”

    然后埃德蒙从钱包里夹出五张纸币(他的心在滴血),递给他。阿贝尔一把抓了过去,把钞票塞给克劳迪娅。“这下就付清了,你还要补我五里拉。”克劳迪娅翻了一个飞上天的白眼,给他找钱。阿贝尔把钱塞进裤腰带里(借他钱的人就在他身边),晃悠着离开了酒馆。

    至于那一百里拉,阿贝尔到现在都没有还。

    由于加蒂娜夫人笑得快要拿不稳杯子了,埃德蒙决定暂停他的讲述。在协会工作的魔法师通常不会和宫廷魔法师有太多交集,因为一个为魔法界服务,另一个为皇室服务。埃德蒙非常确信,再过几个月,与阿贝尔的流言蜚语就会从帕其蒙特分会一路传到莱特港分会。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也非常尴尬。长话短说,被魔兽伤到了的阿贝尔请求埃德蒙为他制作一些魔药,他的乌鸦一路飞到了魔法师协会的门口,又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埃德蒙的办公室。事关人命,埃德蒙也不敢疏忽。不过,阿贝尔并不想见他。准备好的药物只能放在一个指定的地点——下城东侧住宅区。埃德蒙把包裹搁在门前,他听到了从阁楼上传来的声音,有人在吸鼻子、擦鼻涕,抱怨不公的生活和凶残的魔兽,发出的动静足以吓跑一只成年黑豹。为了确保自己能得到报酬,埃德蒙把一张收据单放进了包裹里。结局非常明显了:阿贝尔忘了有这回事。

    “我总觉得他缠上了我,像个恼人的蚂蟥。”埃德蒙蹙起眉头,流露出一丝被压抑的不悦。加蒂娜夫人则乐得前仰后合。她擦擦挂在眼角上的泪水,拍着他的肩夸赞他是个“看不出来的老好人”。她说:“其实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吧,与青蛙和魔咒有关的魔法师只有那一位!真是可惜了,詹姆斯明明是个那么好的人!”

    “所以,”埃德蒙努力把话题拉回原先的轨道上,“您觉得我应不应该接受他的委托?我并非那种擅长教育的人,我也不是文森特·拉斯特。”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问我?”加蒂娜夫人眨眨眼睛。“我认为,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