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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休到第八日早晨,肖铎进宫谢恩后,去昭定司拟外派官员名录。大邺经营多年,京中官宦盘根错节,有些外地取来的,不都是能够得意,因此听到这种外放肥缺,多半存了点儿疏通经营的心思。肖铎刚放出点风声,转头有四五家送东西来了,还有请他去府上赏花听戏的。肖铎全没拒绝,送来的东西收过造册,去府上赏花听戏就推说刚刚痊愈,恐过了病气,但是让曹春盎去了。这几个月来,谁都看得出他的干儿子是他心腹亲信,将来要执掌昭定卫,故而曹春盎去就是肖铎去,自是又有名家字画与银票一类馈赠不提。 五月十九,肖铎带着名录与贿赂册子进宫,一一拿给谢危看。谢危看看砚台,他便知道要去研一汪朱墨。谢危是个非常优秀的天子,无论私下品性如何,肖铎很是喜欢同他有正经事上的往来,因谢危总能将事情看清楚,也能明白自己怎么看,并且在这上头尊重自己与昭定司的意见,也会指出缺点。早先即便元贞皇帝信他,也是威压更胜。 谢危勾了几个,这便是确定的了,又划了几个,就是不要的。剩下的他看了看,说:“去查一查,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在京中郁郁不得志,或是家中困顿的。” 肖铎明白谢危的意思。 不得志,但仍有大志,就想着离了京城,试试能不能展开身段,这类人行贿,是为了胸中血气,若是素来不错,可放去各道做监察使。 而家中困顿,仍旧拿钱来行贿,便是顾念家人,试试能不能去弄点儿钱回来养家。 这两类人行贿,对谢危而言不是坏事。一则钱实际都到了谢危手里,二则有了行贿的把柄,往后拔擢起来,这些人都得心虚,到时用些柔滑手段,必要感恩戴德,死而后已。 肖铎双手接过笔:“万岁爷,有些送了古董一类的,宫中人多,不便拿来,奴才放在昭定司库房里,待夏贡时一并送来吧?” 谢危道:“你留着吧。”他抬头想了想,改口道,“你存着吧。你私下里有用得着的地方就用。” 肖铎答道:“是,万岁爷,奴才便归入昭定司账簿了。零七碎八的,造好了账面给您过目。” “不用。”谢危说,“给你自己使的,昭定司消耗照旧官中划账。” 肖铎洗笔动作一顿。 “奴才……奴才从前已然从诸位大人们手里弄了不少来了。” 谢危闻言便笑,“我知道。如今你不必用贪墨来自污,他们愿送你,你就收着,倘或觉得不好意思,只想着是我寄在你那儿的,随意取用罢了。” 肖铎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谢危讲这话应当真心实意,是的确不追究,且要他从心所欲花钱。然而谢危说的又太过顺理成章,好像肖铎生来就要可以乱花谢危的钱。 肖铎默不作声片刻,才开口道:“奴才替万岁爷经营,必不短少。” 谢危觉得好笑,他放下手里的书。 “是我给你用的,你爱拿去经营,就拿去经营,挣多了仍旧是你的,若赔本只想着那是我的钱,也不要心疼。” 有这一遭,肖铎回去再看人送东西,不由唉声叹气了。 字画古书要收好,但这些可以挑了好的送去给谢危。 银票金条一类,拿去做了稳妥经营,自有商行的人赶上凑,一年也能翻出一成的利润。 肖铎盘算大邺国库不算空虚,元贞皇帝只是喜欢纳采女,但他对采女并不好,除了格外宠幸邵贵妃,其余并无消耗处,至于慕容高巩更是还未来得及体会昏君的多半乐趣,便下了台。他点点头,即便将来有要紧用银子的地方,自己这儿也能添补,再者,倘或后面昭定卫兄弟有伤了没了的,这些钱也可以拿来做额外的抚恤。 事情安排好了,他就放下心。 肖铎总是这样,要将一切算一遍,有个大概。 及六月,各道监察使人员初定,拿着委任状陆续出发。肖铎也在床上同谢危日益熟稔,有时还是要挨打,但挨完了打,谢危就会赏他一些不轻不重的东西,其中各色鲜果最多,从樱桃到软杏,再到快马加鞭运来的西南蜜李,兴许谢危都没第一口,就送去肖铎那儿了。 肖铎从这行为中觉出这是谢危的歉疚,他便不以为谢危可怕了。谢危再狠辣,也是有条理与情绪的人,那么就能够相处,并且他们已经相处几个月了。 而步音楼晓得了肖铎晚上留宿宫中是为“侍寝”,她总会在间隔的一天请肖铎去鹿鸣蒹葭,或是一道去外头吃点东西,借机观察肖铎神色。而这么多次机会里,肖铎一直没有问出口—— “浴佛节后的那天,你们聚在一起,不是为了吃东西,那是为了什么?” 肖铎行事多年的本能告诉他,这事情一定不能简单带过,他必须问清楚,而且要尽力、尽早将步音楼摘出来。 六月初六,翻经节。合德帝姬去城郊天祝寺上香,明里御林军护卫,暗中肖铎和几个昭定卫保护。昭定卫埋伏高点,肖铎则换了身素净衫子随在队末。慕容婉婉性格爽朗随和,且翻经节也是佛家重要日子,故而未封锁寺庙,只在各处洞门通道留了人,不许放可疑的过去。 合德帝姬进殿后,要上香,还要听经,肖铎便百无聊赖靠在能看到大殿的地藏殿外墙上。这儿阴凉,风吹着甚是舒爽,他将重心换了只脚,却被谁拽了一下,险些跌倒。 肖铎正要发作,看见是宇文良序,只好莫可奈何说,“帝姬在听经呢,小王爷这会儿要见,奴才也没办法,况且你看今天多少人跟着。” 宇文良序摆手,示意他同自己一起进地藏殿。 肖铎抬手唤来一个兄弟顶班,跟他进去了。 地藏殿里香火不旺,想来也是连年未有战事与灾难的缘故,人活得好,便不想着死后如何,要享受,要快活。肖铎取了三炷香,凑近蜡烛点上,在蒲团跪下,两手持着,合眼拜了拜。 “你信啊?”宇文良序道。 肖铎说:“小王爷在人家神像面前说这话,未免太不礼貌了点儿。” 宇文良序便也拿香点上,告饶过后,说:“我有事情同你讲。” “你们那个西蜀食社?”肖铎起身上香,又合掌拜了拜。 “你怎么知道?” “奴才若是不知道,白瞎了这几年刀头舔血。” 宇文良序叹气,他那渐渐脱去稚气的脸上露出了沧桑,他盯着青烟爇爇,“宇文家耆老来信,要我借监察使外放的机会回去,筹谋东山再起。” “哦。”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奴才猜得到。” “我不想回去。”宇文良序说,“可是万岁爷点了我去监察西蜀。” 肖铎侧头,“万岁爷要你去的?” “是。” 肖铎抿了抿嘴唇:“小王爷自己想去么?” 宇文良序沉浸在自己的愁苦之中,并未留神肖铎一瞬的表情变化。“我么……既然我是宇文家的人,总归要对哥哥留下的基业有些交代,只是回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多长时间不能见到婉婉。” 肖铎心道:你还是担心你回去之后会不会被软禁了当成盖印的工具吧。 他仰头看着地藏王佛像:“小王爷去万岁爷面前说过不想回去的缘由么?” “还没有。”宇文良序摇头。 “那不必去说了,万岁爷一旦定下什么事情,没有更改余地,但小王爷也不必担心,奴才尽心。” 宇文良序松了口气,又觉得很是不齿自己的行为。 肖铎开解道:“合德帝姬是太皇太妃的好友,她不忍心看合德帝姬受离别之苦,只当奴才是为了讨好太妃吧。” 说罢,他让宇文良序早些离开,毕竟今日御林军众多,保不齐会有人拿来做文章。 宇文良序走后,肖铎并未离开地藏殿。他又取了三炷香,却没有点。 “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肖铎将香放回去。 从偏殿僧人抄经的房间转出一个中年比丘,立掌道,“肖掌印原来也对佛经有所参悟。” 肖铎瞥他一眼:“没有参悟。” “那么肖掌印是来祈愿菩萨渡化在地狱的亲眷么?” “不是。”肖铎理了理箭袖,将等活调个位置,“兴之所至,来告诉你们的地藏王菩萨,他成不了佛,他渡不了我。” 说罢他跨过门槛,到另一边呆着去了。 那比丘站在殿前,朝他背影躬身,“渡肖掌印不过十六万二千俱胝年,渡今天子不过一中劫,肖掌印渡今天子,二三年足矣。肖掌印有无上大功德,可自等活热火拔身而出,身处清凉境了。” 送合德帝姬回宫,肖铎本该去找谢危,然而今天听了宇文良序的话,他莫名不是很想去了。 外放监察使的名录是他拟了送去给谢危的,谢危最终定的册子也给他看了。 原本去西蜀监察本地科考选拔的,根本没有宇文良序。 肖铎心中有些沉重:他本以为可以绑上谢危,如今看来,谢危已经培植了属于自己的势力,而这些势力昭定司并不知情,且谢危已经开始将自己从核心剔除。 但——来都来了。 不去找谢危,一定是不行的。 假设谢危真的开始弱化自己的权力,那么此时更要靠上去多谋几分利益,至少谢危现在还未有妃嫔,自己还有用处。 想着便到了明衡殿,在谢危书案便跪得也不甚有精神。傍晚,谢危回来,肖铎便笑着迎接。他自忖笑得很是真挚,谢危仍旧看了出来。 “你在生气。”谢危说。 肖铎道:“奴才不敢。” 谢危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并且忍不住笑。 “你确实在生气。”谢危坐下,细细看他脸颊。 肖铎不知此时情景颇似闹别扭,他看了会儿地毯上的暗纹,直视谢危,重复了一遍,“奴才不敢。” 谢危从案上一堆书卷里找出一本新的簿册,说:“既你没生气,我这儿便有事情要你做。西蜀离京城遥远,又不似南方有漕运之便利,学子从来难以致仕。起先选的人并非不好,只是还有更佳人选。况且宇文良序不能一直在京中,西蜀各势力只认宇文一族,他必须回去。” 听他主动说到西蜀科考监察使更换,肖铎心中的沉闷消了不少。 谢危又说:“我五月里送你樱桃,你该明白什么意思。” 肖铎点头。 樱桃的确不是春贡得来,谢危不会白白浪费人力在一盒樱桃上。他暗示肖铎去查的就是西蜀科考,果然牵扯出一整张网络,几乎所有京中西蜀籍的官员、或是家中正妻、宠妾是西蜀籍的官员,都牵扯其中。 西蜀耆老不止想要宇文良序回去,继续做他们天高皇帝远的美梦,还要让自己的势力名正言顺当大邺的官,一路平步青云,乃至位极人臣。 他们想的是慕容一族已然式微,慕容婉婉一介女流,而谢危这萧氏嫡子的身份——只要宇文家的人登上皇位,就有无数种理由说谢危是个西贝货。 毕竟,萧氏早在二十年前那场大雪里被屠戮殆尽,为免留根,慕容氏甚至授意将京中适龄男童尽数杀死。那么多孩子都死了,谢危怎么可能活下来?即便活下来,萧氏当年的府邸业已烧毁,他又能拿出多少证据? 谢危继续道:“既然他们明里暗里想让宇文良序回去,我便遂了他们心意。只是,他一人绝不可行,故而我有些其他的安排。” 肖铎垂头听着。 “有个还在你们诏狱扣着的言官,做监察副使,但实际上,要他来拿主意。他无关西蜀各方权贵,又是秉公直言的性子,只要宇文良序听他的,至少能够全身而退。” 肖铎回想,道:“张遮?” “是。” 张遮入诏狱时,正是慕容高巩在位、肖铎失势那会儿。此人因劝谏慕容高巩不可觊觎兄嫂,被打入诏狱听候发落,结果后面肖铎回来了,慕容高巩的怒气就全数转移到了肖铎身上,故而张遮至今在诏狱中,没有提审也没有放出来。肖铎也是看刑部交接犯人名单,记住这个倒霉鬼。 肖铎思虑片刻,摇头道:“万岁爷,不妥。小王爷同这位张大人武艺皆……一般。既然西蜀想要小王爷回去,想必路上会设法除去张大人。”他心里定了个主意,立时说了出来,“求万岁爷恩准奴才一同前去。” 谢危将册子撂在案上,啪的一声,将肖铎吓了一跳。 肖铎忙伏跪:“奴才失言,请万岁爷责罚。” 谢危半晌才说话:“你想去西蜀,是怕宇文良序和张遮路上出事,耽误了科考,还是想给自己增一件功劳?” “……二者皆有。” “后者更多一点。肖铎,是因为我换了人,你觉着我不信任你了,你才这么做,对么?” 肖铎手指微微屈起。他心一横,起身盯着谢危道,“是,奴才正是这么想的。” 谢危便有些无奈,他两手撑着额头,揉了揉太阳xue。 “你……也罢,你就去。”他叹气道,“待你从西蜀回来,我便给你个说法,至少外头那些臣子那儿,要过明路。” 肖铎以为他会不高兴,或者干脆扇自己两巴掌,但这态度显然出乎意料。 因此,肖铎犹豫道,“万岁爷,奴才……同小王爷一起出发么?” “别忘了张遮,明日出宫我给你手谕,你去传就是,另给他补个刑部给事中的职位。” 肖铎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简单过去,他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 实则这天晚上,“费口舌”的是谢危。肖铎在汤池泡完,冲过身上滑水,便被谢危按到春凳上跪着。肖铎以为他来了兴致,要在这儿行一回事,未想是谢危半靠着墙,托着他的腿,好好品玩了一番肖掌印下头。肖铎被他弄得泪流不止,险些昏死过去。到床上自然又有一番巫山入梦的快意。 第二天,谢危将圣旨和一枚新的扳指放在枕边,同还迷糊的肖铎说了,便去上朝。 肖铎睡醒,将扳指往食指一套,正正好,兴许是谢危令匠人新造的,上头凶兽纹路看着眼熟,跟他自己手上那只一样。肖掌印洗漱过,去诏狱提人。如今诏狱又是昭定司的诏狱,因此肖铎进去之后,一路畅通无阻。他找到张遮的牢房,站在外头念了一遍,狱卒放人出来。张遮在诏狱住了得有小半年,人看着憔悴了,但一点儿没变那股刚而不折的风骨。 “张大人京中租赁的宅子已经给东家收回去了,奴才领万岁爷的命,给大人购置了一套,物件齐全,大人回家收拾收拾。到六月十二,驿马星动,出门的好日子,奴才去大人府上接。” 张遮礼数很足,没有看不起宦官的意思,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在诏狱关了很久,又无人打点,还全须全尾出来了。 肖铎使个眼色,边上昭定卫忙递过来钥匙。肖铎蹲身替张遮解镣铐,说,“久闻张大人高节,今日初见,果然不同寻常。” “从前见过。”张遮道。 肖铎解了脚铐,起身解手上的,闻言微微皱眉。 张遮言简意赅:“福王殿下刑求肖掌印时,某就在旁边的监牢里。肖掌印气节也不俗,非池鱼之辈。” 肖铎没想到是这种“见过”。他讪讪一笑,“张大人以前做言官,怎的刚当上刑部给事中就不谨慎了,这话给我们昭定司听去,可是要告状的。” “请告。”张遮点头。 肖铎忽然有些明白慕容高巩为什么要把他打入诏狱,或说为什么好几个劝谏同样内容的言官,独独他进了诏狱了。 因为实在是——直且烦。 “奴才已为大人安排了车马,大人出门便是。” 肖铎把礼数做全先走了。 张遮在后面,跟着狱卒领自己下狱时的东西,垂着眼睛想什么事情似的。他在诏狱,消息不通,只能听狱卒聊天,似乎这位肖掌印深得万岁爷宠信,可偏又挨过万岁爷的打,在家足足躺了七天。他自然知道其中有夸张成分,但……谢危会信人,还是宠信,本身就很夸张了。 至于此次西蜀监察之行,不必细想,看看同行的人也知道,一定波澜诡谲。 12 肖铎离开诏狱,跟宇文良序讲过,就要准备自己的东西。他实在拿不准这位张大人到底有几分本事——拳脚上的,至于宇文良序,他实在已经不怎么指望了。 而后肖铎很绝望的发现,张大人还不如宇文良序。 宇文良序很可能会拼着少年血勇,抄起凳子打人。但张遮从头到尾都是刑部下辖地方官员出身,不仅没有练过武,甚至有可能为了固循律法,一定要等别人打他了才还手。——自然,后面半句是肖铎自己想的。 肖铎嘱咐曹春盎将药瓶裹在自己惯穿的那件霜花绣纹衣服里,再拣些常用药物备上,其余只有整张的银票与日用的散碎银子、铜钱一类。拾掇完了,车马皆是驿馆安排,不需要cao心,肖铎又去告诉步音楼。 如此到六月十一,肖铎进宫去“侍寝”。 谢危这两天都有点儿做小伏低的味,认真说,也不能算做小伏低,倒像是做了错事,不好意思直接认,就从旁弥补。 肖铎照旧跪着侍奉了茶水和笔墨,帮谢危批了修补皇宫各处的折子,归置一处时,谢危的手挪了过来,虚悬在肖铎手背上一寸。 肖铎抬眼:“万岁爷,您要看哪本折子?” 谢危的手指轻轻颤动一下,“我不看折子。” 肖铎以为他是要喝茶,放下奏章,要倒水时,被谢危轻轻托住了手指。 “未将更换西蜀监察使一事提前告知于你,我有缘由。” 肖铎垂眼。 理由要找,总是有的。今天是更换西蜀监察使,明天就可以是罗织罪名。 见他不看自己,谢危又说,“没有要分你的权,你能做的事情,旁人也代替不了。” 肖铎本来已经不怎么因为这件事情烦恼了,谢危一两句,他胸口又憋闷了起来。 要抽手指,被谢危轻轻攥住,“不许。”谢危只是空空一握,今天的语气似乎也没有很多威胁。 肖铎便任由谢危握着:“万岁爷自有思量,奴才听万岁爷的就是,不敢妄加议论。” 谢危握得紧了些:“我怕你一定要去,又知道你一定会去,若命令你留在京城,你也会留下来。” “万岁爷只管吩咐。” “我不想你同我生出罅隙。你抬头。” 肖铎抬起头,谢危很是郑重:“前几日我说过,你从西蜀回来,必然给你一个结果。不是因为你去了西蜀,替我立下汗马功劳,我才要给你结果。你……罢了,你到时便知。”他攥着肖铎的手指,“此去只消随护宇文良序与张遮左右,其余事情见了亦不要理会,往后我自然处理了,不必你费心。这些我不瞒你,我从前遗留恶果,不想波及到你。” 肖铎闻言,轻轻咬了咬舌尖。 这意思就是……西蜀除了耆老妄图把控科考,还有其他烦心事儿。 那么谢危不想让自己去,是不是算计到自己一旦见了,必然会去调查?自己可不是什么路见不平的善人,要是一件事能让自己追查,必然要紧极了。 肖铎心念转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也许谢危让张遮这个曾在江西做过几年刑部小官的言官当监察副使,不全是为了替宇文良序拿主意。而是……为了让张遮去查! 肖铎心下顿时悚然。张遮毫无势力,积代清贫,如今仍未婚娶,家中只一老母,在世亲戚多半不往来,因他过分孤直,朝中也无朋党。 这样一个张遮,死了就死了。 死在监察西蜀的路上或是西蜀,简直有千百种解释的理由。 肖铎想到这里,看到谢危表情,立刻明白自己猜的至少五分正确。他立刻抽手,后退半步伏跪。 “万岁爷,切不可如此。” 他声音颤抖,知道自己今时今日说的话十分重要,甚至能够左右大邺将来的吏治走向。说错了,当真是同谢危生出罅隙,并且将来他很可能死无全尸。但他必须要说,因他不说,做错事的就是谢危了——不,谢危不会做错事,谢危做的永远都对,只是他的行事方式可以可敬,也可以可怕。 谢危往后靠着椅背,眼睛低低下看,表情也冷了下来。 “你想出来了。你果然聪明。” 肖铎干咽一口,喉咙里藏了刀子一样疼痛,“奴才……奴才愚钝,只是…猜测。” “除却你流落诏狱那会儿,你同张遮只见了两面。放他出来,去他府上拜会顺道送新的官服。” “是。” “你很喜欢张遮?” 肖铎眼睛圆睁。他的眼睛本来是没有吊起的狐狸眼,是一种纯真的狐媚,这会儿要是能看见,就要有人说是两只杏核。 他一时语塞:“奴才……奴才观阅张大人的案卷,深以为张大人是个好官。” “朝中好官诸多,不见你为一人说话。我再问一遍——你,很,喜欢,张遮?” 谢危几乎是一字一顿了。 肖铎心跳极快;谢危怎么这么生气?是因为自己扰乱了他布局?还是谢危本来就同张遮有私仇,张遮没有死在诏狱,他本想安排了去西蜀弄死?又或者觉得昭定司同朝中其他官员走的太近了? 肖铎没有办法回答,因为他讲不出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张遮。准确说,他对张遮压根儿没有感觉。不过他讲张遮是个好官,并不作假,张遮无论在江西还是在京城,都是至纯的好人与好官。 谢危踱到肖铎面前,靴子停在肖铎手边。 肖铎忽然有了地藏殿听宇文良序说他要去西蜀的情绪,是一种微妙的郁结与愤怒,通常过于渺小,不被人注意到,肖铎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种情绪是什么。但这种渺小的情绪也极为强大,能够轻易把控一个人的身心,让他做出不同于以往的事情,说出不同于以往的话。 肖铎在这情绪的把控下反问:“奴才未知万岁爷说的‘喜欢’张遮大人,是哪一个‘喜欢’,故而无法回答。还请万岁爷明示。” 谢危许久没有说话,如果肖铎没伏跪着,一定可以看到他脸上略略惊讶和无措的表情。就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终于,谢危开口,肖铎也开口了。 “你——” “若真要说,奴才不喜欢张大人,并且讨厌他这种性格。张大人行事过直,不顾虑同僚感受,补了刑部给事中,往后同昭定司接触起来,必然也不会给奴才和奴才手下面子。奴才不爱受气,可又要忍,当然越想越烦,决然谈不上喜欢。”肖铎把在诏狱时候被张遮两个字带起来的脾气趁机撒了,“但张大人往后如果一直这样儿,是能留名青史的辅臣。” “你想要他留名青史。”谢危鞋尖抵着肖铎下巴,让他抬起头。 肖铎道:“辅臣留名青史,万岁爷亦留名青史。” “你呢?” “奴才不想思索身后事,人死了无知无觉才好。再者……以奴才所行,不被记做佞宦,已是要给史官烧高香了。” 谢危嘴唇抿着,手指微微蜷起。 肖铎又说:“也是,万岁爷也不该过分信赖奴才和昭定司。既万岁爷今日问了,奴才斗胆多说两句。倘或大邺是继兴宫,奴才与昭定司不过泥瓦匠,终其所能,只好修修补补,维系能用与表面的光鲜。张大人却能将万岁爷的宏图变成现实,将继兴宫重建成更大、更辉煌的居所。这世道缺了奴才,缺了昭定司,并无多少妨碍,因为世道不是因为奴才这样的人变好,是有了张大人这样的人,才一点儿一点儿好起来的。” 肖铎说着,眼睛泛了一圈红,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有了点儿难过的意思。 “如若当年,奴才弟弟的案子由张大人查,想必奴才也……不至于……” 谢危俯身,将他扶了起来:“你不要说了。你不要揭你自己的疮疤,替张遮辩护。我知道张遮此人可堪大用,我……罢了、罢了!一切等你从西蜀回来,你就知道了。” 他揩了一下肖铎手上沾的朱墨,已经干透,因此什么也没说,只握着肖铎的手,穿过寝殿,去偏殿洗手。 肖铎知道张遮的事情,就算过去了。他心中犯嘀咕,因为以谢危的性格,是很难被自己一通话糊弄过去的,怎么就轻而易举放过了呢? 谢危将肖铎圈住,两双手浸入温水后,一手托着肖铎掌心,另一手轻轻揉按朱墨,揉化了滴在水里,像是一滴血散了开来。他的动作很柔缓,指腹压着肖铎的手,仿佛能轻易捏断骨头。 谢危仔细每根手指都洗过,抚摸指缝的动作让肖铎身上酥痒,心里也痒痒的。 “去西蜀一切小心。”谢危在他耳边说话,气息打在耳廓上,“西蜀自成一派,鱼龙混杂,只照看好了自己便是。本地耆老既要宇文良序有用,轻易不会伤他,至多幽囚软禁,必要时拿他挡箭未为不可。至于张遮……你都那么讲了。” “万岁爷……” “等会儿你就回家去吧,明日出发,就不必侍奉我太晚了。此去西蜀,事情顺利也要月余才能返回,况且回来之后马上筹备秋闱,廷对也少不了你。” 肖铎本也觉得明日出发,今日要好好休息,但听得谢危说到月余,便有了几分不满意来。待洗完了手,谢危替他擦干,要走了,他轻轻抓住谢危的袖口。 “嗯?”谢危疑惑道,“还有事情么?” 肖铎侧眼看到旁边水银镜里,自己眼下绯红一片。“奴才……奴才明日早些起来,自宫中走,也耽误不了出发。” “能多睡会儿也是好的。” 肖铎要骂谢危这会儿不懂了,“万岁爷床上无人伺候,奴才放…放心不下。” 谢危笑道:“这算什么要紧事情。” 肖铎仍不松开,并且拧紧了一点儿,衣料都皱了起来。 “奴才想……伺候万岁爷。” 谢危愣了一下,贴着他后背的胸膛因笑而震动。肖铎听他克制的笑,脸上艳色更浓,心中羞恼更多,正要走出他的怀抱,谢危臂膀收紧,却也只有一下。 “要收敛,你明天要骑一整天的马。” 谢危说完便去取沐浴用的东西,肖铎站在那儿,茫然好一会儿。他知道自己骨架小,因此生得高挑,便显出几分细瘦。谢危不是这样,谢危从背后抱着自己,能整个拢住,而且谢危用力抱的时候,自己挣不开。 这种感觉仿佛……是谢危给他验身那天的重演,只不过少了恐惧。 他恍恍惚惚去洗澡,和谢危一道上床,被剥了寝衣,背靠谢危,坐在他小腹上。肖铎脚掌踩着他屈起的膝盖,谢危的腿分开,他的腿自然也要分开,阳物贴上女阴外部软嫩皮rou,又烫又硬。 谢危一手盖住他左侧胸乳揉捏,低声道,“只在外面蹭一蹭。” 肖铎心道:我连脸都不要了,你就只蹭一蹭,是故意。 谢危另一手探到他下面,分开软rou,贴上湿滑内里,肖铎xue口吃不到,翕动不止,麻痒难耐下,几乎要哭出来。 谢危将他乳rou揉得发红,奶尖也挺起尖尖一颗,才教他怎么自渎。 “你自己用手指捏一捏。”谢危抓着他的手,“掐着拉扯或是按揉,你都是喜欢的。” 肖铎对待自己的身体,反不如谢危有经验,他用食指和拇指掐着阴蒂,只觉掐得发疼,全没谢危玩弄时的又痛又爽,而且女xue泌出汁水太多,滑腻得很,按揉也常常按歪去一边。谢危不想插入,本就怕使用过度,肖铎明天骑马难受,但看他胡乱不得章法,恐怕再继续下去一样要红肿,便不要他继续作弄女xue,转而握上前面的男子器具。 肖铎一下从欲望中醒了神。 “万岁爷,奴才……奴才刚吃过药没几天——” 谢危一手裹住他的两只手掌,要他两手捧着粉白性器,“无妨。只是让你舒服,男子不出精亦有乐处。”说罢便一上一下taonong,另一手也覆上肖铎另一侧乳rou,两指夹着半立的乳尖,不时用力捏一下。肖铎本以为会和从前中香药一样男根刺痛,孰料确有绵绵柔软的快意,那处仍旧没有充血,偶尔被挤出一两滴清液,更类女xue情动的yin水。后面不要谢危强迫,肖铎自己两手捧着把弄,情欲堆积后,他小腹酸麻,脚趾紧绷,自然没有射出东西,但紧贴着谢危阳具的阴xue里却吹出水来。 肖铎沉溺于此起彼伏的快感,没有留神,谢危却是注意到了。他略略挑眉,指腹按在肖铎性器冠头揉了几下,果然身上靠着的人又抽搐起来,女xue喷涌数股。肖铎喘息间夹杂呻吟,听着娇且放浪,他在快乐中无师自通,一手握着男子性器,拇指压在尿孔处揉弄,另一手伸到下头抚摸花蒂,如此将本就久久不散的高潮推得更远。 谢危其实不怎么好受,肖铎女xue小巧,虽说外头软rou饱满,到底只能裹住一点,吊着他半上不下的。然而看肖铎眼睛半闭,口中yin声流溢的不自觉的痴态,这份不好受就有了回报。人说肖掌印是索命恶鬼,看来也不算错,肖铎床上动情模样,的确像艳丽的猛鬼。这只艳丽的猛鬼并不能杀死谢危,也许因为谢危是更骇人的恶兽,就连肖铎,也要掂量掂量才敢近前,甚至于要被咬着脖颈,吞吃殆尽了。 肖铎去过一次,就要服侍谢危。谢危叫他跪在床上,两手撑住床头,大腿并拢,小腿八字分开。肖铎虽瘦,该有的rou一点儿也没少,身上常年习武的流畅线条因雌雄并行的体质弱化不少,臀腿却能摸出一层软脂。这会儿他并着大腿,腿缝就有一段小小空隙,隐约可见女xue轮廓,谢危贴着空隙挤进去,只cao弄他腿根,并不插入。不过即使如此,挺刺难免辟开湿漉花唇,更是擦着敏感阴蒂撞过。肖铎起先还想着自己方才失态,要忍一忍,奈何谢危像是故意似的,几次挺身,冠头都撑开女xue,肖铎咬着舌尖才没往后迎合。 这还真不是谢危戏弄,他那东西本就生得笔挺,充血上翘,往肖铎腿缝挤的时候难免如此,况且算起来两个人床上也贴了整两个月,有些事情早成习惯。肖铎腿根被磨得发疼,淋漓花液更是顺着大腿内侧流到膝弯,谢危才有些要射的意思。 肖铎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叫了他一声。 仍旧叫“万岁爷”,但带了点儿不明显的示弱意味,谢危听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肖铎两腿发抖,只觉女xue痒得很,“奴才……想要……要万岁爷的……” 谢危道:“不行。”兴许以为两个字的拒绝过于冷硬,对不上肖铎那一句里的丁点儿甜味,又说,“骑马一整天不是闹着玩的,况且张遮不知道你身体如何,万一被他发现端倪怎么办?” 肖铎心里明白,便不再要求了。谢危却有几分看不得他这模样,遂让他转身躺好,两腿踩床屈起。 肖铎起先不明白,见他握着阳具抚弄,知晓是要射在自己外头,便主动两手将女xue分开,露出滴水的内里。谢危的阳精又多又烫,打在肖铎私处,肖铎便一下一下的痉挛,女xue糊满浓精,倒像是被cao太过了,肚子里盛不下流了出来。谢危待他颤抖稍缓,才给他清理身体,又说自己明日早叫他起来再沐浴一次,一定不会给张遮看出来。 肖铎心想:张遮这个人,满脑子都是律法正义,已近而立还未成婚,也没有议嫁,必然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他要能发现,简直见鬼了。 而肖铎是不信鬼神之说的。 13 第二天很早,谢危跟肖铎一起出宫,城外驿馆里潦草见了一面。肖铎看着天光渐明,急着要谢危赶回去,谢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