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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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终于笑出声来,明明他才是被放弃的那个,薛北望却说,不是因为他不信你,而是因为你不信他。 “久闻恶人谷颠倒黑白,今日算是见识了。” 薛北望却问:“当日我曾问你,何为正邪黑白,那时你说无罪者未必没错,如今到了自己,怎么不敢认了?” “从始至终,我做错了哪件事?” “你不过是什么都没做。” 顾清沉默不语,他总是在薛北望面前败下阵来,讨不到一点口舌上的优势,也不知为什么,薛北望似乎轻而易举就能看出他的心思。 他的怨恨,他的不甘,所有人都觉得他端正清雅的时候薛北望说他离经叛道,其他人觉得他受人算计才落入陷阱薛北望知道他是放任自流。顾清的伪装多年来早成了一层壁垒,他独自躲在里面冷眼旁观,薛北望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被拆穿后的顾清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随后露出一点轻蔑的笑意,他靠在薛北望肩上,半个身子都被他的肩膀支撑着,让他们看起来像一对情意甚笃的情人。 “那又怎么样呢,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在浩气盟吃空饷有什么不好。” 薛北望笑道:“你领我的饷不是更好,我又不要你干活。” 顾清冷哼道:“可你要干我。” 薛北望又继续追问:“用俘虏试药总不是我逼你干的,卿卿,你不能不讲道理。” 他不提,顾清已经把这件事忘了,此时想起来,难得露出点惋惜之色,轻叹道:“才换了新的药,还不知道效果呢。” “你想试药,难道还缺人吗?” 且不说营中还有不少俘虏半死不活,多少刑法也没能让他们开口,杀了又觉得可惜,放更是不可能,都吊着一口气。 顾清听出他的暗示,从他怀里翻身,靠在了马车的软垫上,扯过毯子把自己裹住,留给他一个后背。 这一路走得平顺,若是先前恶人谷的首领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在浩气盟的辖区穿行,不出百里就会遇上三场截杀。如今已经和谈,明面上他们已经是休战状态,但私下的恩怨,并没有强制勾销。 比起放虎归山,在路上将他刺杀显然是个无比诱人的提议,薛北望手上是恶人谷最后一道防线昆仑大营的兵权,他一死,必定引发争权内斗。对于浩气盟来说,恶人谷会不会和他们一同襄助唐军不重要,只要他们自顾不暇,不同他们作对,就已经是万事大吉。 “你知道我值多少钱吗?” 听着外面传来的打斗声,薛北望自有手下处理,他不急着露面,而是和顾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似乎有羽箭钉在马车上,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顾清亦不见惊慌,半靠在车壁上挪都不肯挪一下,还是薛北望硬把他扯到怀里搂着。 顾清想了想,他对如今黑市的行情一无所知,试探着问了句一万?他听师兄说起过,在大漠深处,最顶尖的刀客出手一次,就要三千两,已经是很贵的价钱了。 薛北望在他脸上咬了一口,不满道:“我就值这点?” 马车又颠簸了一下,顾清起身的动作被打断,重新扑到了薛北望身上。薛北望今日穿的薄甲,行动很是方便,但贴在一处还是会觉得有些硌。 “那统领这一颗大好头颅,究竟价值几何?” 薛北望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脸上戳了下,顾清眨巴两下眼睛,迟疑道:“十万?” 薛北望点头,用力掐下去,顾清吸了口气,拍掉他的手。他抬手抚在薛北望脸上,用一种打量审视的目光将他看了个遍,才惋惜地叹了口气。 “你总不会在试探我,会不会为十万两背叛你。” 薛北望微微侧过脸,咬住顾清的手指,含着他的指尖咕哝道:“我就算一文不值,你要背叛时也不会心软。” 顾清干咳一声,抽回手,被薛北望一把按住带着翻了个身,避过一道穿过帐帘的箭光。 “我死在别人手里,你就亏了好大一笔钱,这样想想,会不会多担心一点我的安危?” 顾清点点头,薛北望发出一声嗤笑,把他用毯子一裹推到角落,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好了,等我回来,一分都少不了你的。” 薛北望掀开车帘出去,刺杀他的小队一直到现在才动手,就是要等他把大半人手都撤出浩气辖区,防护最单薄的时候。 “停战的消息是军师没有通知到你们,还是你们擅作主张,想要破坏盟约?” “薛统领,我们来此,是缉拿浩气盟的叛徒,并非寻衅,也请您不要干涉浩气盟行事。” “叛徒?”薛北望大笑道,“既然是叛徒,请问他出卖了什么人,又犯了什么事,若说出几分道理,今日我便不阻拦。” 他这一问,反而真将人问住,顾清虽然叛逃,但经过闻昭那么一闹,真相早已清楚,分明是受了人陷害。至于出卖,更是无稽之谈,顾清从头到尾,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事。 “统领何必多此一举,顾清如何处置,自然是浩气盟说了算,与统领无关。” “你们要处置我的夫人,你说与我有没有关系?” 他说这些话从来不会觉得脸红,便是对方在心中大骂他无耻,此刻也无言以对。 “够了,让他们走吧。” 顾清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一只苍白的手掀开车帘,顾清探出半个身子,靠在车门上,一脸倦意。 来抓叛徒不过是个借口,他们落在薛北望手里,只有死路一条,顾清原本不想理会,但不想再听薛北望同他们胡扯下去,终于出声阻止了这场闹剧。 “你心软了。” 薛北望回头盯着他,眼神略带压抑,手指在刀柄上摩挲。他在等顾清的回答,顾清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但唯独不可以对浩气盟心软。 “你想多了。”顾清翻了个白眼给他,薛北望的杀气竟然散去了一些,只要顾清开口求情,他一个都不会留。 “我不欠浩气盟的,当初……”他觉得解释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他也不会回去了,“你们带句话回去,这几条命,就当我还了人情,此后就算两清了。” 随后他才想起来征求薛北望的意见,轻声问,行吗? 薛北望大笑,示意手下放人,跳上车辕重新把顾清抱住,当着一群人的面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卿卿开口,有什么不行,滚吧。” “两清……?”唐无锋重复一遍,仍是有一点不肯放弃,“他真这么说的,还有别的没有?” “没啦。”黎舒已经彻底不想理他了,自从种了情蛊之后,唐无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们那点纠缠黎舒早就知道,顾清已经被薛北望带走,一路上还能有什么事发生。 唐无锋原本要去追,但大小事要交接处理,不是一两日能成行,而刺杀薛北望的事大家心知肚明,更不会有人在唐无锋面前去提。顾清叛逃而他还是自由之身,已经是额外的优待了,毕竟他们的关系不同于一般的保人,还有层别的情意在。 唐无锋苦笑一声,他早该猜到的,顾清这样的人,就算是焐热了,也总会冷下去。他用了那么多时间,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现在全都结束了。 他想两清。 怎么可能? 他们之间从来隔着的都不是亏欠,他对顾清的好,是出于自愿,是因为爱,他不在乎付出多少,只要顾清肯接受,他只希望永远算不清这笔账,这样他们就会一直纠缠下去。 唐无锋摸着千机匣,在难以入眠的深夜,他忍耐着身体的躁动,反复地擦拭着武器,却不愿意去触碰自己的欲望一下。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情动,身体里的蛊就会被唤醒,他不想让顾清因为他陷入更难堪的境地。 他对薛北望的那点嫉妒同时掺杂着憎恨和怜悯,至少顾清对自己还存有一点妥协,薛北望同样得不到顾清的爱,只能用这样的手段去强迫他。 而顾清看似被他们争夺,又总是身不由己,但唐无锋知道,顾清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冷静,以至于他能说出两清这种话来。 他觉得顾清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从他主动种下情蛊开始。这本就是情人之间最紧密的联系,除了能激发欲望,就是能够寻找到对方。而顾清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在劝告他,不要继续下去了。 “你说,情蛊还有没有取出的办法?” 黎舒抬头翻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反悔了?迟啦!” “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未激活之前,有母蛊或者养蛊之人的精血做引,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除非你们能找到蛊王,在精关开时将其引出,但是先不说蛊王的事,你得和他做——” “好了我知道了。”唐无锋再一次打断他,皱眉道,“我只是确认一下他能不能取出来。” 黎舒摇摇头,回道:“不可能,你不在,就算是教主也没有办法取。” 他说得蛊王并不是特指,而是对最顶级的几种蛊的称呼,因为过于稀有,就算在五毒教中,也只有几位长老手中能拿出来。其他的弟子在本命蛊养好之前,再多的心血喂出来,也发挥不出原本的效力。 情蛊与其他都不同,虽然在等级上属于普通弟子都能炼制的蛊,但双生蛊独有的效力,便是分隔两地时会自动陷入休眠状态,再多引诱,也不会让它们有反应。 “你们叫它情蛊,但有没有情,于它也没什么区别,我往日听闻,五毒教中蛊术难缠,能让人死心塌地,如今想来是为谣传。” 他难得感慨,黎舒听得额头青筋乱跳,忍不住抽出虫笛翻过来重重敲在唐无锋手臂上,在敲第二下时被唐无锋握住。 “你说得根本不是一种东西,那是情人蛊,能让两个人永世相守,至死不渝,若有一方生出背弃之意,便要受万蛊噬心之苦,每人只有一个,怎会轻易拿出来给人。” 他一生气,说话便带了几分乡音,也只有唐无锋这样的蜀人,才能不受影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至于你身上这个,情蛊是你们起的,我们以前叫它,合欢蛊。” 顾名思义,只有合欢之效,至于对方是谁,心中又是否相爱,全都与欲望无关。 唐无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点回应也没有,黎舒叹口气,他能明白唐无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并不赞同,不过也正如他所说的,一切都迟了。 他正准备离开让唐无锋自己静一静,唐无锋却突然喊住他。 “你上回见他的时候,拿去的木甲鸟,放在何处了?” 黎舒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木甲鸟,你回来之后,我便没再去过了。” “那天你明明——”唐无锋突然笑了起来,满是自嘲,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让黎舒先忙。黎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当时正是有人假扮了顾清,原来自己也没能幸免,不由得也跟着骂了一句无耻。 闻昭骑在马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揉揉鼻子回头看着平稳行驶的马车,心道不会是顾清又惦记起找他算账?他在薛北望与顾清之间迅速地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让他们最近不要注意到自己才好。 于是晚上顾清看到桌子上多出来的木甲鸟,呼吸微微一滞。薛北望见了,伸手欲拿,被顾清一把握住抓在手中,一副生怕他夺了去的模样。 薛北望皱眉道:“不过一块木头,也值得你放在心上。” 他早就习惯了顾清对什么都不在乎,但现在顾清对这只木甲鸟露出了在意,这让他很不高兴。 顾清抬起眼,嘴角忽然勾起一点笑容,一种势在必得的恶意和嘲讽。 “我就是这么在意他,你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