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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着失去了语言功能。 他再次问道:“介系神马?” 纲吉擦擦手,照着菜谱念道:“唔我看看……你尝的那个叫‘牛rou汁土豆泥’。” “是咸的,”斯帕纳咂咂嘴,舔舔手指,垂着眼睛,端着托盘,注意力全放在那些形状奇怪的小块块上:“你是说,这些东西都有自己名字吗?” 新人厨神点点头,看了眼资料的最后,眼尖发现了套餐的名称——「爱心便当」。 “斯斯斯斯——斯帕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塞了一嘴不知名食物的金发青年歪着头,用舌头品味着没有甜味的奇妙口感,看得出他并不在意惊讶的战友到底发现了什么超新星,完全沉溺在叫做“沙拉”的绿色低温糊状食物里。 神采飞扬的家伙原地跳了起来,纲吉把重点圈起来,放大再放大,将屏幕滑到斯帕纳面前——立体显示屏并不是实物,纲吉被喷了一脸混着唾液的特制营养餐。 “啊,找到了,真的还有别的信息。” 斯帕纳说完丢下托盘,冲进自己屋里。纲吉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跟着进去,发现斯帕纳打开了自己的藏品数据库,全部勾选二次出售,一把拖到商店里准备上架。 “ALL IN !ALL IN 啊纲吉!”斯帕纳摸出终端准备授权,眼睛熠熠生辉:“我想好了,要和你一样不留后路。搞不好这个字后面不仅有吃的,还有一整套文化!” 受到冲击的味蕾似乎将影响扩大成脑损伤,斯帕纳的冲动却被纲吉给拦了下来:“那什么,你先别太激动。好歹留下你最喜欢的一件吧?万一……”纲吉眼神飘忽、移开了一瞬间,又接着说:“万一失败了,也不至于把过去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斯帕纳在数据库里挑挑拣拣,纠结万分,好不容易才选出一件商品。 纲吉看着孤零零的预览图,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那个……Kobe什么吗?” 那人点头,看着纲吉,笑了一下:“你不是有明火吗?找点合法可燃物,我们做了吃吃看?” 变革与进化是如此迷人:花朵绽放,雏鸟出壳,蝴蝶破茧,还有人类受到他人影响而改变的瞬间。 斯帕纳挂出去售卖的藏品很快被抢购一空,资金回报实时到账,汇总到两人的共享账户里,转瞬变成即将送到宿舍门口的快递。 那个美艳的智械派送员再次造访,它脸上沾了一小块污渍,因为没有传感功能,它自己并不知情。斯帕纳抬手帮它擦掉,AI没有任何反应——它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做了什么。 恶意也好,善意也罢,被制造出来的生命没有痛苦和迷惘,但也无法感受到关心。 这么想的话,纲吉可真是个好人。这一瞬间,就在派送员微笑着离去之前,斯帕纳眼前浮现出那个复杂的字体。 关心,善意,保护,付出……?所以说,那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斯帕纳独独留下的藏品被打开,恶心的血水溢到桌面上,顺着坡度一点点流到排污槽里。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充斥房间,为了不被安全保障系统察觉,纲吉赶紧打开水管将rou块放到水流下,把包装袋塞进垃圾处理器,力求不留痕迹。 几天前,他们决定将收到未知刻录包的那晚当做庆祝日,用明火制作食物的古老方式来庆祝他们即将达成的目标——希望的真相,还有那个字的意义。 蛋白质和脂肪被架在一堆掰断的木棍上,而纲吉打开他唯一留存的藏品,那里面存放着明火。斯帕纳不知道什么样的技术能够留存实物火焰,但他觉得,一定是了不起的神秘力量才能达到的成果。 盒子里的金属制品很小,是扁扁的圆角四方体,大概半个手掌那么大,有一个可以开合的盖子,做工很粗糙。里面还有一张保存良好的老式印刷品,写满很古老的通用语言,大概是使用说明。 纲吉洋洋得意,这可是他最喜欢的藏品,而且还是捡漏得来的大家伙:“是打火机哦,我试过两次,很厉害,能瞬间生成明火。” 虽然无法解读咒语一般的语言,但不妨碍斯帕纳从图像里看明白如何使用。他摆弄着火石,尚未老化的浸油棉芯在几次打滑后终于被火星撞上,“嗤”一声,被点着了。 斯帕纳被吓得松了手,不仅是因为近在咫尺的热度,还有刺痛的眼睛的亮度。 “眼睛在……在烧,”斯帕纳捂着手,缩紧眉眼,害怕得颤抖起来:“真的很危险,纲吉君,你也一样危险。” 好在打火机没落在可燃物上,复合材料的地砖可着不起来。纲吉捡起打火机,与“危险”毫无关联的和煦面容凑近斯帕纳,握着他收紧颤抖的手指,用劲一根根掰开。 “没事的,斯帕纳,”纲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一如既往那么平静,温和。 “就和太阳一样,看太久会晕眩。你只是被吓到了,没事的。我一会儿打着给你看,很漂亮,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手指被强硬掰开,又被柔软的手指揉搓轻拍,斯帕纳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慢慢睁开眼睛。危险的共犯笑容亲切,朦胧的日光也比不上纲吉那双眼睛,舔舐着被烫伤的视网膜。斯帕纳心跳再次快了起来,直到他将目光移开才逐渐平复,结果,又在跳动的火光中鼓动,而且跳得更快,以至于他快要缺氧。 纲吉手中的火苗无风而动,从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子里诞生,轻轻舞蹈。只看了一小会儿,斯帕纳的视线完全模糊,碧绿的湖水里飘着一只蜡烛小船,表情趋于呆滞。 手心越发烫起来,纲吉有些承受不住,移开打火机,点燃了那堆小木棍,合上盖子。 视野中的光和热骤然消失,哪怕还是白天,斯帕纳还是觉得眼前一黑。他眨着干涩的眼睛缓了一会儿,这才觉得不是天太暗,而是火焰从小盒子里被复制到了木棍堆上,体积更大、空气更加热了起来,充斥呛人的白烟。 斯帕纳看了看那个舔舐着脂肪的奇妙生物,又看向纲吉手里的打火机:“它死了吗?” “火不会死,”纲吉往rou块上面撒混合香料,一种只有上城才会使用的高价调味料,耐心解释:“它只是能点着一些东西,没有东西可以烧的时候就会熄灭。” “不会死吗?好神奇,人造生物也不会死,只会被删除和毁灭。” 斯帕纳的解读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对,纲吉也没有指正,只是补充起来:“是吧,但火也像生物一样,会动,也需要氧气——温度足够高的话也能破坏禁锢它的金属外壳。” “我们的祖先真的破坏了太多,这颗星球表面被榨干、不适合居住之后,又搬到天上去了。”斯帕纳边说着一边转动简易的把手,让架子上的小rou块旋转起来:“你说上城有明火吗?你跟我说过,有的资料里提到,那种架设在海边好几米高的‘篝火’。” 纲吉反复测量温度,以免出现“烤糊了”的不幸情况,毕竟他们只有这一块rou。 他猜测着:“也许会有吧,上城没有海,但是有人工湖泊,不是还有帆船赛在那里面举行吗?” 很快,随着温度达到的滴嘟滴嘟声,纲吉将小rou串拿起来放进托盘里,斯帕纳用金属桶将火堆扣住,隔绝火焰赖以生存的氧气,依依不舍:“对不起哦,莫斯卡二号。” 不是,火堆也可以起名字的吗? 真正的莫斯卡检测到垃圾生成,在纲吉哭笑不得中启动,从休息区域里慢慢移动过来,掀开铁桶清理它的冒牌货,将那堆黑漆漆的灰尘和残骸装进肚子里,打开空气清洁模式——一言不发的莫斯卡,已经进入了斯帕纳设置的生气模式。 切断一切网络连接,纲吉打开了那个费尽周折才得到的、标题带着「爱」的文件包。 不到20分钟的视频文件卡着壳,在他们吃完口感美妙、汁水四溢的动物组织后播放完毕。 里面两个主人公说着旧时代的通用语言,嘴型和音频对不上,音画不同步。奔跑的画面配上水声和人声,主角说着什么的时候,又搭配着吵嚷的机械轰鸣,应该是两分钟前的内容。 好在两人都是专攻修复的工具人,职业生涯总算没有白费——让纲吉觉得最值这个价钱的数据,是上家自己制作了翻译字幕。因为是用现代技术插入的内容,纲吉非常有理由怀疑卖家是上城人。 几个小时的修正后,两个人再次戴好终端,打开软件和文件,站在视频里的场景中。这是个很简单的小故事,似乎是某个电影的剪辑。 他们在超市里相遇,纲吉和斯帕纳就站在不远处的货架后面观察他们。他们握了手——现代人也会握手,商业人士专用; 他们拥抱——现代人也会拥抱,表示友好和接纳; 他们牵手——现代人也会牵手,年长者行走时由护工牵着引导辅助; 他们用嘴唇触碰彼此的嘴唇——嗯?这是什么意思?现代人不会这么做——看上去很不卫生,要知道口腔里有很多微生物。 故事继续,纲吉和斯帕纳站在主人公们聊天的桌子旁边,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无法触碰却可以看到的虚拟场景制作逼真,纲吉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主人公的脸,手指穿了过去,淡淡呢喃到:“她笑起来真美,和我们不一样的美,很天然。” 地球留给人类的馈赠所剩无几,第一个空中城市升起的那天,被尽数带走。疮痍干枯的大地被留给了一些人,一些被数据计算分类为“价值低下”的人类。从那时候起,天然的东西不复存在。生物AI选择优质人类基因,培育新生命;哺乳动物生长缓慢,脆弱不堪,需要占用大量资源,于是高效的教育和养殖方式被制定出来。 人类文明还在发展,试图在濒临衰败中找到突破口,完成蜕变。 而被压缩的不仅是生存环境,还有梦想,希望,以及逐渐萌芽的新生命。 “噫……他们怎么嘴对嘴好几次,一次比一次长。” “嘴唇也是蛋白质组织——生的可以吃吗?”在纲吉的质疑中,斯帕纳咬了自己的嘴唇,然后发表感想:“痛死了,应该不能吃。” 纲吉将余光瞥向斯帕纳发出懒洋洋的、低沉闷响的嘴唇,牙印正在逐渐回弹,浅浅的印记慢慢消失,最终被舌头舔平,消失不见。 此时眼前的画面再次转场,沐浴在雨中的两人似乎正面临分别,相对无言。他们牵着手来到一个交通工具前,拥抱,抱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说话了:“我爱你,下次再见。” 另一个也说话了:“下次再见。” 黑暗来临,短片在雨声中结束播放,跳回最开始的那个相遇的画面。 共犯紧挨着坐在沙发里,经过不懈努力,耗时八个潮期后,在重度污染、橙色预警的气象警告雨水中,他们迎来了胜利的首个里程碑。 纲吉有些兴奋,赶紧抓住刚才的感觉,跟着念了几遍那个字,然后总结起来:“只要把AI连起来快速读,就是‘爱’的发音,该说是巧合还是必然啊。” “语言学家不是说过吗?‘母亲’这个词在各个大陆上,无一例外,发音都是‘mama’。”斯帕纳曾经给语言教学用AI做过维护,这是他无意间学习到的知识。 “那就应该不是偶然。”纲吉笃定起来,又有点高兴:“斯帕纳,有你真好。谢谢你和我一起干坏事,感谢你的帮助。” 新人类被人工加强了学习能力,影片中说着感谢之语的两个人,互相用手臂把彼此抱在怀里。斯帕纳有样学样,张开双臂,扭转身子对着纲吉:“也谢谢纲吉君。研究过程很有趣,我感到很……emm,‘信服’,啊,应该是‘幸福’才对。” 熟悉的礼节无比陌生,在纲吉的认知里只代表好朋友之间的鼓励。新学到的词汇,幸福,好像很奇妙、很棒的样子。纲吉被感染上了不知名的病毒,低哑的声音在感谢他,催动着他也敞开胸怀, 紧密相贴的生物和自己一样,有血有rou,有温度,有着会跳动的心脏,节奏也一样——像是奔跑的动物,像是飞速旋转的引擎,像是……幸福的感觉。 拥抱,就是爱吗? 03 越靠近真相,动荡会来临,干扰总会来临。 守护宝藏的最大Boss总是恶龙,抢走公主的总是大恶人,要发动第二次核战争罪犯总是需要0099星际特工去打败。 纲吉和斯帕纳已经打到恶龙地牢的门口,存档,稍作休息;不想恶龙十分配合,自己走出了最后关卡,来到两位勇者面前。 解锁最新研究日志的第三天,一位高级人工智械降落在公司宿舍楼的阳台上,悄无声息,进到了他们的屋内。 纲吉的兔子宠物立刻发出入侵警报,吱吱吱乱窜,跳上床头,拼了老命的蹦跶,成功把主人给踩醒。莫斯卡嘟嘟嘟闪着灯,震动峰鸣山溪奔流一齐播放,从睡眠啫喱中掉下来被子卷活人。 一分钟后,两个状况外的年轻人从卧室里冲出来,手里拿着统一发配的防身武器,瞄准入侵者。身着AI必须装备的衣饰,被制作成男性的仿生人就站在那里。它面前闪动的未读信息从类别来看,是一张邀请函,收信人写着纲吉和斯帕纳的名字。 如此高等级的外观,意味着入侵者属于上城,那么它的主人也属于上城。 邀请者没有落款,但仿生人的名牌上印着一个金光闪烁的图标。一枚带着叶子的新鲜水果,李子,被制作成简笔画。那是上城最大的集团,控制着三座浮空城,同时拥有很多下城区域的调度权。 两人所处的区域中,很多产业都印着这个logo。他们工作的公司属于Lee,也就意味着他们都是公司制造的小工具,这张邀请函分量很重,下城居民没有权利拒绝。 “嘿,斯帕纳。” 反重力梭是最新型号,宽敞到不像话不说,还有小吧台;冰柜里都是些没见过的饮料,标签的材质甚至无法简单靠手指和rou眼来分辨。 “嗯?” 纲吉看着摸摸这里、碰碰那里的斯帕纳。他看起来好奇而有活力,略一对比,这么多年纲吉好像在和另一个人共同居住。 “我之前在猜测,卖给我们资料的人,会不会是上城人啊?”距离见到神秘人士还有一段时间,纲吉大胆猜测:“那些违禁品能够流通,说不定也只是为了维稳罢了。就连‘兴趣爱好植入系统’,也是为了塑造个人崇拜。” 斯帕纳撕开一小包零食,上面写着“曲奇,真添加真正的可可豆”。他拿出一块咬了一口,两眼放光,把袋子递到纲吉面前,飞速点头:“我不反对。毕竟宗教危害太大,容易造成集权。大量人口通过祈祷进行大范围逃避性无用功,不利于文化进步。” 真正的可可豆和真正的人类一样,由尚未进化到末路的生灵种植的植物,开花,授粉,结果,成熟。加工痕迹恰到好处,口腹之欲乃第一大事。“巧克力曲奇”,就算在纲吉看来也是无比美味的甜食。 “嗯,比起收集大量信徒的不稳定,给每一个人发放神明更安全。”纲吉舔掉指尖的碎屑,看着没几块曲奇的袋子,重新还给斯帕纳:“我的神明,大概是创造火的神?斯帕纳的话……是提取糖分的祖先?还是种植甘蔗的第一人呀。” 用信仰做玩笑话略微伤人,但被调笑的人全盘收下的话,因为不作数,就成了趣味十足的对话。斯帕纳左耳进,把话留在脑子里储存起来,品味着微微苦涩、但同时风味十足的酥脆点心,认为无论是哪一边,甜食就是天使本使。 纲吉看过无数上城的宣传片,从小到大,想要去上面生活的人不计其数——部分AI被灌输以上城为目标的指令,开始疯狂演算进化,最终在达成完整路径后,被主人抽出成果,就地销毁。 斯帕纳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被制造,被利用,再被毁灭——没有自我,但是不需要寻找自我,也没有欲求。AI有着明确的目的,它们出生带着明确目标,为人类工作;按照指令拼命努力,达成目标,完成完美的短暂生命——如果那也能被称作生命的话。 斯帕纳曾经以为自己的意义和AI一样,却无法走一条直线。他仍然拥有生物的rou体,有着骨头,会生长,会感染病毒一样的疾病。他需要一个目标,一个由灵魂产生的目标。他收集各式各样的rou类样本,在那些纹路中寻找共通之处。 是纲吉,他那其貌不扬的同事,带来了变化。 他们成为了室友,在单方面的漠视结束后,变成有着同样目标的战友;由于敌人是法律和政府,又成了共犯——此时此刻他们身处一间能看到巨大浮空琥珀的高楼里,成了恶龙的贵客。 恶龙不叫恶龙,李先生面相随和,生物整改让他看上去极其年轻,但凡是知道一些上城资料的人,都应该明白他的年龄成迷。 “我想你们之中应该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会请你们到这里来。” 两人相视一眼,看来纲吉的猜想并没有偏差,他问那人:“您是要逮捕我们吗?” 面对自己创造的生命,李先生很平静,随和又普通。 他就像片区里负责照明维修的老头向熟人打招呼,否定了纲吉:“你想错了。很多年没有人购买关于‘爱’的资料,我想见见你。” 注意到斯帕纳衣襟上的棕色颗粒,李先生单单是转念一想,转为巧克力粉丝的斯帕纳手里凭空出现了一包曲奇,重量大小刚刚好,并不是虚拟技术。 纲吉并不意外,毕竟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纳米空间转移技术都到这个地步了吗?下城还有快递公司,差别真大。” 李先生听到了他们关于神明和宗教的谈话,十分满意。与此同时,纲吉的反应很平淡,斯帕纳也将那包零食装进口袋里打算打走——看来这代基因干预的新生儿很成功。接受度高,学习能力强,逻辑能力也不错。作为下一批的模板,小小的调试后可以继续使用。 考察打分结束,李先生发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提问:“你们愿意留在上城吗?” “我不喜欢这里,”率先答复的是斯帕纳,他取出那袋曲奇放回李先生手里:“我不愿意,先生。”随后他转过头,对纲吉说:“你也不要答应,我们一起回去。” 直觉也在平均值以上……吗? 觉醒对爱的追求果然很危险,这是毫无理性可言的人类缺憾。 就像欲望一样,爱情无法被掌控,人类还没有进化到能够克制荷尔蒙的地步。在那之前,李先生在无数次试验中得到结论:欲望能够进行被动给予——给每个人一个神,没有公共信仰的物种更稳定、更好管理。 可是爱情不一样,只要存在,无论年龄、种族、性别,人类会豁出一切;他们会为了不切实际的回报,献出一切,美名其曰,这就是爱。 主人被回绝,下令驱逐:“那你们走吧。” 李先生无法留下优秀的生命体,因为人类是自由的生物,他尊重生物的选择;但他必须阻拦对“爱”抱有希冀的生命体回到下城。 火焰,瘟疫,宗教,爱情,这些东西将会对他创建的社会造成巨大威胁。 火焰能够点燃一切、销毁一切现有的丰功伟绩; 瘟疫能够横扫数以万计的生命,而AI无法繁衍后代; 宗教会摧毁稳定的结构、制造假想敌和冲突; 至于爱情,爱情是癌症,是会传染的绝症;是切除病灶后,又在不知不觉中转移的病变细胞;等你发现的时候,事态早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李先生消失在大厅中,而送客人回程的仿生人不是来时哪位。 身着长袍的AI笑容甜美圣洁,神祇若是落到人间恐怕就是这幅面孔。它的眼睛就像真正的人类一样,含着泪一般注视着两位客人。 它描绘李子图案胸牌上写着它的名字,Michael。 “请问二位有什么需求吗?我在今日零点前将会尽量满足。” Michael说完后,静静等候着客人商讨。没有呼吸的智械如同雕塑立在那里,发丝抚在它的鼻尖,没有引发瘙痒或者喷嚏。 短暂的交流后,斯帕纳向前走了一步,要求在大厦顶楼观看湖边的篝火。 “十分抱歉,斯帕纳先生。”Michael愧疚极了,他无法满足客人的需求——哪怕是上城,作为被舍弃的文明,火焰的存在不允许在公共区域展示:“灯光造影技术可以满足您的要求,这样非常安全,并且合理合法。” 在离开之前看些虚假的火焰有何意义,不如不看。 斯帕纳既失落又难过,不再言语,垂着头,好不容易有些亮光的眼睛再次被眼帘遮住。纲吉见他这样,心里难受,又没能够么解决困境的提案,干脆将计划提前。 他问Michael,他们现在到顶楼去观光,是否符合规定。 这项要求很容易得到满足,除去客人的安全难以保障之外,Michale没有理由拒绝。 他们来到八级大风的中心,纲吉和斯帕纳被钢铁手臂牢牢抓住,得以立足与在闪耀不朽光辉的镜面楼顶上。小小的人类九十度高高仰起头,通过护目镜观察着一望无垠的天空。 下城的天空被浮空城切割成狭小的形状,长条的方块状灰蓝色空间里,落下酸雨是日常,阳光遥远的像是在几个光年以外。 “蓝色的天,蓝色的薄荷糖。” 斯帕纳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拆开塞进嘴里,包装纸顷刻被气流卷走。 纲吉痴迷的看着完整的天空,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白天的月亮。残缺不全的月亮上正在搭建中转站,进程缓慢,预测几个世纪之后可以正式启用。 不过怎么看都和他们没关系了。 他拍拍斯帕纳,后者转头看他。护目镜把他发亮的璀璨绿眼睛蒙了纱,上面映着自己的影子。 “斯帕纳!天空!你喜欢吗!” 隔着旋转气流,纲吉生怕词句被卷走,大声嘶吼,问他喜不喜欢这个结局。 “喜欢!!!” 斯帕纳被吼得胸膛发颤,紧跟着喊回去,担心纲吉听不到。 “那你满意吗!” 纲吉大吼着,他觉得很满意,但他想,斯 帕纳是要和他寻找爱情的真相,完整的天空算是爱情吗? “满意!我喜欢!” 嗓子快要被被超负荷的音量扯痛,风终于停了下来。纲吉连忙脱下护目镜,嘴唇颤抖,因为太过紧张和激动,不知道先蹦哪一个词好。 好在斯帕纳替他说了:“我们想看看湖,可以吗?” “没问题,请抓稳我。” Michael松开两位客人,带着他们朝着边沿走过去,张开双臂作为护栏,稳稳站在安全距离内。 他们向下望去,碧绿的湖水还没有从刚刚的劲风中停止晃动;阳光毫无遮挡,被波纹折射到镜面的高楼上,再这么向四处反射;整座浮空城熠熠生辉,如同不朽星钻。 再怎么抗拒,亲眼见到美丽事物时人类总是会赞叹不已,为之倾倒。 这也是幸福吗?满足到极致,就是幸福吧? 拥抱,对了,拥抱。 Michael洁白的袍子和长开双臂成十字状,纲吉紧紧抱着斯帕纳,寻找着得来不易的感觉。 “你幸福了吗?斯帕纳?” “嗯。你也这样觉得吗?” “嗯。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去死。” 斯帕纳感到悲伤,幸福,快乐。 复杂的情感一瞬间充斥心头,他花了好久才意识到,天上并没有下雨。 这点水珠哪里够,告别的话语不是要在雨中说吗? “Michael,可以下场雨嘛吗?” “没问题。” 在纲吉的疑惑中,斯帕纳用嘴唇贴到了他的嘴唇上。 柔软的、特别的、无法形容的触感,带着桃子的香味——蓝色的糖是水蜜桃味的啊。 纲吉为了确认,探出舌头,触碰到了斯帕纳嘴里的那颗糖。 啊,你也想吃吗?包里还有。 斯帕纳想要抬手去摸口袋,又不想放开怀里的家伙——拥抱好棒,好舒服,好安心。 他卷起舌头,含住纲吉的嘴唇,将水果硬糖顶了过去。 斯帕纳莫名红了脸,他隐约觉得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刷啦啦啦啦—— 人工雨水有求必应,说来就来。 在雨里要怎么做呢?拥抱,要抱得紧紧的——要勒到痛,要哭泣,好像还要说点什么。 雨很大,雨珠打人有点痛,痛到让纲吉哭了起来。 斯帕纳的绿眼睛也被水打湿了,柔软得像嫩绿的草地;纲吉的眼睛像被扑灭的火堆,一小颗火星顽强的闪着。 就在两人嘴巴分开、想要说点什么都时候,又起风了——万丈高楼光滑湿透,强风吹拂,抱紧彼此的两人,并没有抓住洁白的十字架。 脚尖打滑,双脚离地。 在极速坠的落中,纲吉意识到,告别的时候到了。 他凑在斯帕纳耳边,一字一句对他说:“下次再见。” 斯帕纳不认为他们还有下次,纠正补充:“我爱你。” “我爱你,”纲吉闭上眼,抚着凌乱的金发:“下次再见。” “下次再见,纲吉。” 斯帕纳也闭上眼睛,他看到火焰在天空中燃烧,散发出水蜜桃的气味,闻起来好甜、好甜。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