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二回】曹谨行下狱一探究竟,郑之惠惊喜又见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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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谨行在主厅见到来者,是个年轻小厮,他并不认识,只是关乎到老师,他须谨慎。 不等他发话,那小厮就跪下磕头,“求求曹公公救救我家主人。我家主人钱谦益,在常熟老家被人指控犯了五十四条罪状。老爷自从罢官回乡后,天天儿是长吁短叹报国无门,我是日日看着,他哪里犯得了那么多法?好不容易等京城来了人,竟然是来抓他!” 称曹谨行为曹公公,可见这小厮是刚上京,他还不曾知道,曹谨行早已是内庭之首。 “钱谦益…”曹谨行低低重复这个名字, “我知道了,你家主人的事我会打点,至于成不成,就说不准了。” 曹谨行没给个准话,他不能尽信一面之词,要调查才行。 小厮惊喜抬头,他求了很多京城大官,看遍讥讽冷眼,几乎家家都将他扫地出门,没想到答应这么爽快的还是一个宦官。他赶快又重重再磕一头,掏出袖里一张银票,“小的多谢曹公公,这是我家主人一点微薄谢意,还望笑纳。” 曹谨行摇摇头,并没有接那张一千两的银票,“你家主人于我也算有恩,这次权当回报,你去吧。” 那小厮走后,曹谨行难得露出回忆神情,连乌苏娜走进他身边,他也全无察觉。 “…公公?” 曹谨行回过神眨了眨眼,见是乌苏娜,直接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什么时候来的?” 乌苏娜语带不满,娇嗔道:“来了好一会儿,公公只顾着发愣,都没看见我。” 曹谨行扯出一丝极浅的笑来,“我只是,想起老师了。” “老师?那人真与公公的老师有关?” “他家主人钱谦益,曾给老师写过碑文。老师在时,我不能救他,是我无能。现在老师已去,我不能再让一个给予老师身后尊荣的人,也如老师一般,死得不明不白。救他,就等于救老师吧。” 乌苏娜明白,这是思念的延伸,曹谨行对老师的思念,延伸到钱谦益身上了。她不免又想起他墩锁打更的日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得密密麻麻。 曹谨行突感怀里一阵湿意,他低头一瞧,这丫头又哭了。他原以为这样骄傲矜贵的姑娘,绝不会流泪,结果来到大明后,她每次的眼泪,好像都是为自己而流。 曹谨行不舍她流泪,故意逗她:“我的乖女儿,干爹都没哭,你哭什么?” 乌苏娜破涕为笑,面颊轻轻蹭着他的下颌,“这是女儿疼干爹,干爹难道不许?” 曹谨行抬起她的下巴,见她还泛着水光的蓝眼睛,无奈给她拭去眼下的泪痕,“待会儿叫他们给你拿鸡蛋敷一敷,你面皮太白,肿了显眼得很。” 乌苏娜烦躁挥挥手,“那个不急,我哪有那么娇气。公公今天休沐,我们一起玩吧!” 曹谨行想后退,无奈发现自己正坐着,乌苏娜又坐自己腿上,这种局面还是自己一手造成,真是退无可退。他顿了一下,“…玩什么?” “你说玩什么?自然是好好孝敬干爹啊…” 乌苏娜此时的手如海蛇一般,早就悄无声息地探进曹谨行衣襟中,而曹谨行,又迷失在那片如梦如幻的蓝色海洋里…… 乾清宫御书房,皇帝正在阅览钱谦益在狱中呈上的奏疏,曹谨行则在一旁随侍。 皇帝边看边蹙眉:“大伴,你说这钱谦益究竟在朝中还有多少朋党?” 钱谦益在奏疏中将矛头直指温体仁,与列举他五十四条罪状的常熟师爷张汉儒。大致是说张汉儒一个地方师爷,怎么就和中央首辅知道的一般多了?意在告诉皇帝这二人沆瀣一气坑害他。可惜皇帝并不关心他冤不冤,或者说他冤不冤早就不重要。皇帝只在意温体仁当时朝上指证的那句话,“满朝皆是钱谦益一党!”。 曹谨行垂下眼,作思索状,“这…老奴不知。” 皇帝放下奏疏,烦躁地闭了眼,曹谨行上前为他轻揉太阳xue。慢慢,皇帝躁动的心绪得以平复,睁开双眼,又是一片清明。 曹谨行极善察言观色,见皇帝眼中宁静,他也顺势收手,退立一旁。 皇帝仰头望向曹谨行,“大伴,你去狱中替朕看看这钱谦益,钱谦益回乡多年,不知他在朝中党羽是否还如当年?他们各执一词,貌似说得都有理,朕却只信你。” 曹谨行心里一阵不适,皇帝永远如此,用一个人,满心满眼里都是他。更多的是把所有期许都压在那人身上,稍不满意,便是杀。可惜当初自己也没料到他会即位,不曾教过一点帝王权术。 无论曹谨行心中作何感想,他仍躬身作揖回道:“老奴遵命。” 待曹谨行后退几步要转身退下时,皇帝起身拦下他的步伐:“大伴!” 曹谨行垂首恭敬回道:“万岁还有何事吩咐老奴?” 皇帝露出关切神情,语气温和:“今年这个年,京城格外干冷,朕叫惜薪司再多给司礼监和大伴府中送些红萝炭,莫叫严寒天气苦了大伴。” 曹谨行笑得情真意切,“多谢万岁关怀,老奴还扛得住,万岁也是,别为省几个炭火钱,就不愿烧炭。您的身子若是坏了,大明还指着谁?” 皇帝因为这句话终于舒展了眉头,他微笑点头答应了曹谨行。 一出宫,曹谨行就褪去在皇帝面前和善可亲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他年纪变大,他越来越疲于应付皇帝,只想回府…曹谨行明白了,是乌苏娜来后。这样想,情爱的确容易让人沉溺,难怪宋公和文政从不触碰。 皇帝吩咐的事务,他必须首要去做,正好他也打算见一见钱谦益,只是去了牢房,见到的画面却让他有些意外。 “曹掌印这次是见钱谦益?他也能劳苦您来这腌臜地界儿,真是积了大德!” 牢头握着手,嘴角咧得,脸都装不下了。 曹谨行并不为底下小人物的恭维而得意,他也不厌烦,只说道:“不必多言,前面带路就是。” 曹谨行今天穿的是坐蟒朱红贴里,衣身上金线所织巨蟒,在昏暗的甬道里,正闪闪泛着金光。只是这点点金光,完全照不亮昏暗依旧的牢房。 只是曹谨行越走越熟悉,这条路,是他上次看望郑之惠所走的吧?他按下疑问,还是跟着牢头前行。 突然他问道:“郑之惠的每日饭食,你都仔细单独给他送了吗?” 牢头立刻停住转身回话:“掌印当初吩咐,郑公公每日都需备足净水、纸笔。这些小的不敢忘却,都一一照办。另三餐都是牢里小厨房单独做了送去,请曹掌印放心。” 曹谨行点点头,让他继续带路。刚刚他以为是郑之惠出了什么事,既是没有,也好安心。 不止净水纸笔,还有香料,这些都是曹谨行为郑之惠打点。他知阉人多有不便,久蹲大狱的宦官已不是身体不洁这样问题。更多的是下身溃烂,尿流不止,最后受尽疼痛折磨而死。郑之惠表面自由散漫,内里实则倔强倨傲,这些他自不会提,可曹谨行必须想,他绝不愿见自己好友毫无尊严在狱中受尽折磨。 “郑公公,您这一手妙笔文章,写得实在是惊采绝艳,谦益自愧不如。” 钱谦益与郑之惠彼此互道入狱的缘由后,两人也慢慢相处熟络。后来钱谦益就发现郑之惠每日会写些文章,他就闹着非要看看郑之惠在写什么,郑之惠拗不过他,就给他看了几篇。 郑之惠见对方眼里除欣赏外还有可惜的神情,无非是可惜如此文采斐然竟然是个阉人。他无所谓地笑笑,“自娱而已罢了。”但他也没谦虚推脱,因为他知道,自己受得起这声“惊才绝艳”。 钱谦益双手捧着文章,他激动道:“郑公公,等我出去了,我要给您作序,请您准许。” 这时,郑之惠的圆眼睁大了一瞬,他起身走到门前,因为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是曹谨行来了。 “钱宗伯,你什么时候和郑公公感情如此要好了?” 曹谨行低沉略带阴柔的嗓音渐渐在牢里散开,钱谦益回头望去,见那人一身华贵蟒服,面容不怒自威,想必这就是他日求夜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曹谨行了。 “……曹掌印!” 钱谦益大喜过望,几步冲到门前,“曹掌印,我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曹谨行对他微微颔首,接着就转身看向郑之惠那边。牢头也极有眼力见,不待曹谨行说,就把郑之惠和钱谦益的牢门都打开,然后步伐悄悄就退下了。 “之惠,不曾想又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