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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轻舟已过万重山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待到笼罩在应天府上空的浓云终于消散之际,新帝在群臣的簇拥之下登基,而季矜言与齐珩已经坐上了前往明州的船。 官船几天才发一班,满载着归家的游客和南下的商贾。 在船舱外吹了会儿冷风,季矜言才勉强止住了晕眩,齐珩扶着她的手臂往里走,一边安慰着:“再忍一忍,明日一早大概就能到了。” “公子,你家夫人可是晕船了?试试嗅一嗅这姜片吧,能舒服一些。”船舱里有位好心的老妇人,看见季矜言难受的模样,大概也能猜得到是晕船了。 她十分热情:“先前我也受不了这颠簸,后来随着我相公坐船久了倒也习惯,不过身上还是会带着。” 民间多有奇方,齐珩倒也不推辞,谢过了老妇人。 季矜言闻了干姜的味道,辛辣呛鼻,片刻之后果然好些了,抬着眼对齐珩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多了,这会儿也不想吐了。” 他的心也稍稍放下,面色温和:“那我们得多谢这位大娘。” “不用客气。”老妇人坐在他们对面,“小公子与夫人是新婚吧?” 她活了大半辈子,走南闯北,还真没见过面前这么漂亮的一对璧人,尽管只是普通的粗布衣衫,却难掩眉目间的贵气,大概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出门在外需要遮掩身份。 小夫妻来往之间颇为客气,显然还不太好意思的模样,她这才推测,他们是新婚。 季矜言抿了抿唇,似乎难以回答这个问题,见齐珩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只能不好意思地对老妇人解释道:“算不上新婚,其实……我们已经成婚许久了。” 齐珩不抬习惯在外人面前聊这些,找了个由头说给季矜言准备些热茶,离开了坐席。 “啊?”那老妇人着实有些意外,她失笑,“那你们俩也太相敬如宾了些。不过像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闺秀,婚嫁之前也见不着夫君的面,总得有个三五年,才亲昵些。” 季矜言看着齐珩的背影,着实也没想道,有朝一日,他们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生活下去。她不免觉得好笑,若是这位大娘知道,他们不仅不是新婚了,还相识多年,只怕是要觉得怪异了。 于是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就当是默认了。 “不过,你家夫君不仅相貌俊秀,心肠也好。”老妇人凑到季矜言身边,“方才我瞧见他,悄悄把自己的干粮分给别人,他是瞧出了那小郎君饿得厉害还没钱买吃的,也没在人前予以施舍。帮了人,又顾了人的面子,所以我才注意倒你们俩的。” 听见陌生人夸赞他,季矜言心里也跟着热起来。 为何从前竟没有发现,他冷冰冰的外表之下,会有这样柔软善良的一颗心。 不过好在,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去慢慢发现。 后半夜。 官船上未设单独的包厢,所有人都只能斜靠在位置上稍作休息,夜色渐深之际,周围隐约起伏着呼吸声与鼾声,季矜言斜靠在齐珩的肩头,凑到他耳边问—— “睡了吗?” 细微的衣衫摩挲声响,然后她听见齐珩回道:“还没,下午休息了一会儿,现在睡不着。” “我也是。”她挪了挪,握住他的手指,“去不去外面看看月亮?” 齐珩默然,牵着她的手起身,走到甲板上时,将一件外衫披在她肩头。 “像是做梦一样,我们竟这么逃出来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是谁。”已是后半夜,两岸城镇遥遥的灯火忽明忽暗,“天下之大,为什么选了明州?” 齐珩目光深邃,悠悠道来。 “先前我曾读过一本宋书,相传正是德宗年间的权相谢植所书,当年谢植因皇帝提拔了一位女丞相而愤然罢官后,与夫人遍游海内,原本世人只知最南处就是南照国,他却在此书中写到,南照往南,还有诸多国度,那边终年夏日,遍地瓜果,原住民多肌肤黝黑,有自己的语言与文字。我一直想去探寻是否属实,所以也想看看,我们能走多远……” 他的嗓音醇厚绵长,将季矜言也带入了那美好的画面之中:“我总觉得,我们会比谢植走得更远。” 船朝着岸边靠,一点点变得更近,齐珩忽然凝住了神色,修长的手指用力握住栏杆,骨节分明:“你说,我们什么交代也没有地走了,四叔会甘心么?” 远处的天色微透清明,一道浅浅的鱼肚白正要上浮。 “齐珩,我想,我们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季矜言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之上,十指相扣,“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归宿。” 他们的目光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交汇,齐珩伸手拢住她的后颈,俯身吻在她唇上。 天就要亮了。 (下面有一点点小舅舅的结局,有点刀,其实我是很早就写出来了,只有几句话但真的哈特好痛,我不是舅舅党都有点难以承受,慎划,还有看完不许骂我。) —————————————————————— 后来,数百艘船舰西下多年,却遍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齐峥颓然地坐在龙椅上,始终不相信季矜言死在那场大火里,他想找到她,想告诉她,想继续爱她,其实他也可以,为她放弃所有东西。 可直到垂暮,他依旧没有等到她的任何讯息。 他的期望一点点变得卑微,到了最后只希望,知道她确定活着就好。 但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 弥留之际,齐峥回忆起季矜言求他带她去北平的那一天,又脆又甜的一声“小舅舅”,阳光下,她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伸手去抓却只有一片虚无。 原来,他早就失去她了。 而后漫长的半生,不过是在回忆的长河里刻舟求剑,某一刻他没有抓住,那就永远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