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晨昏(fin)
占据晨昏(fin)
我们有个老师年底要结婚了,“林昭覆上额头,”还要送她一份礼物呢。“他静静地坐在床的另一边听她讲。 “我们结婚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她的思绪又陷入久远的记忆中去,”不对,除了神父,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的胸口一阵烦闷,攥紧手里的床单,眉头紧锁。“你……很喜欢热闹吗?”问句出口之前反复斟酌,在不惊动她的前提下摸清她的心意。 “当然,”她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热闹能抵抗孤独。” “但是最好的情况,是与心意相通的人待在一起。就算不用说话也可以。”她意识到了什么,又慌忙躺下,“差点忘了,明天早上我有个讲座。” “又不用这么慌,”他见状也放低枕头,“明天早上,我起得早些喊你。” 她轻哼一声,合上眼睛不再动作。 “其实你应该试试,”她又小声嘟囔,“那种只是看着就觉得安心的感觉。” “我知道的,”他覆上她裸露的手指,我知道这种感觉。“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面上反倒稳重下来,计划着求婚的时间与场合。空旷的办公室里,他盯着桌上摆放的日历,每一天过去,他离她的距离就更近一些,直到距离变为零为止。 一个寻常的周末,汽车载着他和她从钢铁的森林里出逃,沿着辽远的公路向海岸开去。 海风吹拂她的发梢,她的瞳仁里泛着夕阳的余烬。她笑着向身后的他伸出手腕。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肌肤,接着是指腹和关节,直至他将她完全包裹在手心里。暂时放下沉重的杂务,从钢铁的森林里出逃。她只当这是普通的出游,所以毫无拘束。而顾仁成不时隔着布料触碰戒指的盒子,觉得yingying的才安心。 她倒是玩得兴起,和赶潮的一队人很快就攀谈上,直到潮水完全褪去。 “抱歉啊,“她眼睛水汪汪地向他望去,双手合十放在额前,”把你忘了。“ 他走到她跟前,“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我知道了。”她的忘性也大,又渐渐走远,他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决定还是另找个时间,现在他只想让她再一会儿。 “你看那里,”她招呼他过去,“那片云特别亮。”顺着她的视线,他果然看见那片燃烧的火。她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是不舒服了吗?“他连忙去扶她的手。 ”我没事。“林昭轻轻摇头。 “那你……“ “我没什么,倒是你的戒指要什么时候拿出来啊?“她的尾音逐渐上扬,”我的未婚夫?“ 他绀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怔然,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从盒子里取出戒指,缓缓跪下。 她笑着伸出手指,戒指在她的手指上生根。他从地上站起,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在海边,我曾失去你;现在,你循着潮起,入我怀中。” 金秘书发现只是过了个周末,代表在他汇报时就多了些耐性。再细看代表的手上的戒指,金秘书心中已有答案。 “代表与夫人的婚礼……”金秘书边收拾文件,边不自觉地问起。 “要看她的意思。”顾仁成抬手,将戒指放在眼前端详,空荡的指间有了标记,所以不再惶惶不定。 金秘书走出办公室,关上门后又站在门前深深地看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去。长久以来孤身一人的代表,现在终于不再孤独。 顾仁成的车子循着公路再次向疗养院的方向开去。这是例行的探视,顾仁成把车停好,踏上疗养院门前的台阶。推开烂熟于心的门,顾一国冷冷地看向他。 “父亲,我把她找回来了。“顾仁成眼里闪着癫狂的火焰,”她回来了。“ “一个懦弱到无能的人,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顾一国忘了现在的处境,“还真是一对。”他越说越愤怒,朝顾仁成大吼,”你为什么要原谅她?原谅这个卑贱的女人,你这废物!“ 顾仁成没有愤怒,更没有失落,只是面上淡淡地笑着,“这才对,你应该骂我。“ “但是,您口中的无能懦弱的我,不仅讨回我母亲的公平,而且毁掉你的公司,还要娶你看不上眼的女人。“ “不过,你说我懦弱,无能,我承认。如果——你要是说我的母亲,还有林昭,“他的淡笑假像瞬间消失,露出凶恶的獠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活着遭罪。“ “不过我和你现在有一点不一样——“他俯下身子,轻轻握住顾一国的手指,“有人在等我回去,你,什么也没有。” 车子循着来时路返回,顾仁成手覆上方向盘,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相反,心里涌起的阵阵失落不断激荡,当失落褪去的瞬间,只留下被空虚占据的躯壳。他在脑海里思来想去,竟连个能分享的人都没有。 他现在就想见到林昭,然后抱住她不放,念着她的名字,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为止。 汽车再次开上公路。顾仁成的视线放向远方,公路在海上延伸,路的尽头是大片的城市群,而城市的某一处,有人在等他回去。 街上渐渐地亮起来,但那些灯光在车窗上几乎是走马灯一样,一瞬就过去了。顾仁成手指攥紧方向盘,他的眼前是往来穿行的人流,心里想的却是她迎接他的模样。从郊外到市区的距离不算近,但他一路上没有停歇,硬是挤出近三分之一的时间。他的汽车停到楼下,从车上下来,进到电梯,甚至没来得及平复不断撞击心房的情愫,就覆上把手推开门,如愿以偿地听到那一句熟稔的“欢迎回家。” 林昭正向厨房走去,见他呼吸急促的模样,倒是唬了一跳。他的衣襟也不像平时下班时规矩地收拢扎紧,而是半敞着,额头上的汗水打湿头发,一绺绺地绞在一块。他迈步走向她,离得近些还能看见他垂下来的泪水。他把林昭抱在怀中,俯下身子,头颈在她的颈窝里蹭来蹭去。明明从外表上看,他是强势的主导者,可他的行为倒像是在寻求怀中人的安慰。 “……林昭。” “嗯。” “林昭。”他放轻声音又重新叫着她的名字,嘴唇开合间碰触到她的耳廓。她在他的脸颊上蹭了一下,“没事的,我在这儿。你又遇见什么事情了?” 他摇了摇头,“不是。”又重新调整两人的姿势,手臂在她的腰间合拢。“回来的路上,我就想马上见到你,然后抱你,念你的名字……”他拨开她的长发,带着凉意的唇就吻上她的脖颈,虔诚地用唇碰触她温热的肌肤。 “你今天是怎么了,”林昭握紧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沉默着,仍埋在她的颈窝里不肯出来。过了一会儿,林昭才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我今天去了疗养院。” “去看他了。”顾仁成从林昭的发间离开,手还放在她的腰间,“告诉他我们结婚的消息。” 他说得云淡风轻,林昭嘴唇抿紧,她被他抱住的时间能觉察到他的情绪不稳,像是又受到了什么刺激。 “如果你有心事,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时候,不要那么想,我在这里,一直都在。”她转身注视他泛起水雾的双眼,“回来就好。” “我回来了。”他喃喃道。他从冷寂无光的深渊,辗转回到了她的身边。这个不算大的住处多了一个人,倒也把一天积蓄下来的冷清一扫而光。 “您好,请问入口是在这边吗?”一个年轻人向工作人员询问。 “是的,先生。您向右手边走,到前面的关口出示入场证,顺着标识就能找到您的位置。” 年轻人向工作人员道谢,一番寻找后终于入座。不多时他身旁的座位上又来了一个人。借着余光,他将来者上下打量一番,红褐色西装贴合来客修长身躯,袖扣随动作不时闪烁。他坐下后拨开袖口朝腕表看一眼,便端坐不再动作,不向其他画家攀谈。 年轻人虽然不拘小节,但也不是白纸一张。他身边的男人尽管没有刻意显露,但锋锐的气场仍然无法忽视,惧怕锋利的刀刃割伤自己,他不由自主地错开与男人偶然对上的视线,看样子这个人不是画家,年轻人侧过身子,垂下头去,在这候场的时候推测他的职业权当消磨时间。不是画家,倒像是从事金融行业,再不济也是一个公司的高层,果然是有钱人啊。年轻人在心里下了断言。 时间在缓慢流动,人群渐渐无声。年轻人看着致辞的嘉宾,虽然面上强装镇定,眼里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憧憬。 在上一个奖项颁发完毕之后,年轻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因为是压轴的大赏。他的余光悄悄向男人的方向一瞥,发现男人也直起身子,眼睛紧盯台上灯光聚集的地方。 出乎年轻人意料的是,这次的获奖者年龄似乎不大,尤其是与上一届的人比起来。她并没有招摇夺目的美貌,但就是想让人再看一眼。她在台上走到哪里,男人的目光就跟到哪里。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太过灼热,年轻人用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在他身后瞄一眼,眼中是惊讶与好奇。 那位获奖者在台前站定,低头发表感言。“这个奖很重,它是对我的肯定,现在站在这里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首先要感谢大赏,为各种各样的艺术形式提供平台去展示;还要感谢一直以来在绘画上指导我的老师,以及其他朋辈的朋友,从他们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她停下来,稍作思考,又接着说下去,”最后,我还要感谢一个人。他现在不在这里,但我还是想说一些。他让我的人生天地翻覆,教会我拥有逆流而上的勇气,虽然旅途并不算一帆风顺,甚至可以用‘曲折’形容,但我想和他一起走下去。“ “谢谢。“她从台上下来,躬身致意后退场。 年轻人在鼓掌的时候,发现男人早已抬起手臂,只不过他的手掌一直放在眼睑下方。 走出会场后,林昭拿起手机,向手机里约定的地方走去。 他站在那儿,听见她的脚步声便直起身子向林昭走去。“走吧。“他伸出手掌,她的手刚落入他的掌心,便被紧紧包裹住。 “我听见了。“他突然出声,低头对上她惊讶的眼神,“全部。” “……啊。”林昭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你说的。”他慢条斯理地复述一遍,“你答应我的。” “好。” 林昭坐到副驾驶位置上,他不知又想到什么,侧过身子,“你……在台上的时候,真的很漂亮。尤其是介绍你的作品的时候。“ “……谢谢。“林昭低头专注地端详奖杯。 她在台上目光灼灼的样子,是他很少见到的,但他不介意多看几回,尽管也会有其他人窥见她。因为她所有的样子,只有也只能他一个人独有。 一周后,林昭和顾仁成从市政处的大楼出来。离婚证换成结婚证,林昭倒是没什么感想,毕竟生活又不会改变,倒是他把证件郑重地放到西装内侧,再时不时地拿出来。顾仁成手指在证件上摩挲,想着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称呼他的妻子。 “它又不会丢。“林昭睨了他一眼。 他把证件又放回口袋,牵起她的手臂,手掌一路向上放在她身后。“林昭。” “嗯。” 他的吻便正好落在她的嘴唇上,一个悠长的湿吻下来,再分开时唇齿间就不那么轻易地分开。 “现在全是人……”她边拭去唇角的水迹,边语调愤愤地警告他。 “让他们看去,”顾仁成颇不在意,“反正亲你又不算犯罪,你现在是我的了。” “你!” “你应该庆幸我们是在街上,”顾仁成牵起她的手向停车场走去,“走吧,我们回家去。” 他挽起她鬓边的碎发,看向一点点升起的朝阳,它和夕阳一样血红,但是蕴藉着无限的生机。 春天要到了啊。 我们的爱情,始于秋,死于冬,复生于春,往后,是漫长的夏。 年关将至,他们和其他的家庭不一样,从水原出发来到郁陵岛度假。在上飞机的时候,她半开玩笑似的,“我们这算是度蜜月吗?” “是。”他思忖半晌,点头确认。“婚礼还要再筹备一段时间,正好又是冬天,早就想带你过去了。” 尽管北风呼啸,不时卷起尘埃,抽在人脸上泛干泛疼,但好在一路上也不费什么周折。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她随着他走向海边,在灯塔下静静等待日出来临。她依偎在他的肩头,于是他顺势将人搂入怀里。他看向大海,不时低头在她的发间磨蹭。 当光把云捅出一个小口时,他望着远方出神。 他不属于白天,光对他来说太过刺眼;他又不想在午夜孤身一人,惧怕冰冷黑暗的去处。偏偏她长于光下,他固执地不肯放手。现在就好,他环顾四周,地平线处已经透出些光亮,是黎明时的天色,不是白天,也不算黑夜。 以后他要随她,占据每一个晨昏。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