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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的话题还在继续。 在闻到妻子身上的淡淡烟味时,梁家明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下意识想说点什么,但话才到嘴边,又随即想起了几天前的那场争吵。 其实吵来吵去,左不过就是那些事。梁家明一直都觉得陈洛珊哪里都挺好,就是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上班要管,下班要管,出去和朋友吃个饭也要跟她报备。 说实话,估计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生活。 在私底下,汪子他们几个都在偷偷笑他这怕不是娶了个铁血女教官回来。 这让梁家明感到很没面子。他行事向来恣意惯了,大学的时候半夜一两点和朋友出去打野球也是常有的事。可自从结了婚以后,才终于知道了这种自由是多么不易。 所以在那一天,当陈洛珊在床上涂着脚趾甲油,一边漫不经心地宣布要他记得腾出时间,过几天陪她参加个什么同学聚会时,梁家明很难不会因此而生出心烦意乱。 语气也不由加重,“上星期不是才跟你说过,这几天我都没空。” “是吗?”陈洛珊停了一下,她抬头看了过来,眉眼间却是不加遮掩的嘲弄,“记性可真好呢。不过梁家明你要不然再往前好好想想,上个月又答应了我什么?” 上个月?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梁家明说,“我……”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无情打断。 “噢。差点忘了。你又不记得了。” 陈洛珊轻轻嗤了一声。她低下了头,自顾自地往自己的脚趾上涂着红色甲油。 昏黄的床头灯下,更衬得美人如斯。她穿了一件茶白色的真丝睡裙,半湿的长发松松披在脑后,又有几缕顽皮的散落在胸前。她睡前向来不爱穿胸衣,觉得累赘,所以那一处如蝉翼般的单薄布料就在主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顶出了一个凸点。 看到这里,梁家明不免有些心猿意马。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好说话,至于那点夹棒带刺的话更是没放在心上。他走到床沿,倾身凑近,却又在即将吻上她耳垂的那一刻被人用外肘抵住了胸膛。 “别碰我。”陈洛珊说。 梁家明皱了下眉。但正值兴致当头,所以他也没有因此而退开,而是停在她的耳侧,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那个来了?”他问。 温热的吐息打在耳际,但陈洛珊却无动于衷。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别让我说第三遍。” “……” 至此,梁家明只能断了念头。他悻悻地坐回了原位,又有些自觉没趣,只能找话来补。 “周五是真不行。这个局他们都喊好久了。如果只有汪子他们倒还好说,但你还记得我还有个在国外留学的兄弟吧?就是在我们婚礼上一口气吹了四瓶的那个。别人都专门搭国际航班赶回来了,这我再不去的话,就真的有点不够意思了……”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陈洛珊说,“如果你要去,那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我。” “……这不是正好撞上了嘛?” “所以呢?”陈洛珊说,“跟我说的就都是屁话了?” 几次被拂面子,让梁家明的眉毛也随即拧了起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但这句话又成为了一个新的引爆点。陈洛珊猛然抬起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 “我没有好好说话?所以现在又变成我的问题了是吗?” 吵架就是这样,一旦上升到态度问题,就往往不再局限于当初的那点小矛盾了。所以这场架是吵得轰轰烈烈,吵到最后,梁家明只记得自己口不择言抛下的那一句话。 “成天就顾着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想问你这样活着到底累不累啊?” 而现在,这句话却反而成了一面回旋镖。梁家明想问问她身上这股烟味是怎么回事,可话临到嘴边,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犹豫了一会,梁家明还是开了口:“怎么去了这么久?”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妻子却没有揪着之前的点不放。 “……厕所人太多了。”陈洛珊说。 “哦,这样。”梁家明说。 只是目光在从妻子的脸上移开的时候,又不禁稍稍停住了下。 之前她的口红色号有这么红的吗? 与此同时,陈洛珊却有些心不在焉。 鼻端甚至还残余着错身而过时那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木质香调,如冬日里悬在崖壁的雪松,冷冽又冰凉。 借着与旁人对话的时机,她若无其事地往那个方位瞥了一眼。 而此刻,林无舟正在耐心倾听着别人的问题。 像他这种传奇人物,必然是少不了来自群众的好奇探究。才刚踏进包厢两分钟,陈洛珊就至少听到了三个人在向他提问。 不知道的,还大概会以为这是什么专访现场。 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那是在高一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后,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骄傲地宣布班上某位同学成功地击败了所有清北班的尖子生,夺下全年级第一的桂冠。 “那就是——林无舟同学!大家要向他学习!” 跟随着众人的视线,陈洛珊也循声望了过去。 可那个处在赞誉中心的主人公却正望着窗外的大树发呆。有光透过稠密的树叶缝隙,在他的脸上落下碎碎的光斑。他正介于少年向成年男子蜕变的边缘,高挺的鼻梁隐下半边脸,让少年的神情变得晦涩不明。 下了课,就像现在这样,便源源不断地有同学凑到他的课桌边。能进淮市二中的也大多都有两把刷子,大家都想得到学霸的思路指导。可这种盛况又在几天后逐渐消退。 无他,只因这个学霸讲题未免有点太烂。 但现在,这个缺点却已经从他身上消散。甚至就连口语交际这个巨大难关也被克服。当有人问起“班长,香港那边是不是都要说英文啊?”时,他还会幽默地回“唔係啦,我地啲都識講中文嘅……” 他真的变了很多。 在一片欢笑中,陈洛珊又是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记忆里那个寡言少语的少年已然成了过去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风流倜傥的成熟男人。他只不过随口提了几句,却又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 就连身旁的丈夫,也不知从何时直起了背,开始饶有兴致地听起了那个太平山夜遇野猪的故事。 却在这时,李政明突然插了一嘴。 “那个……刚刚高静给我发了短信,说她们单位今晚加班,实在脱不开身。我看现在也差不多时候了,不如咱就直接开餐吧。” “早说嘛!”文露露接了话,“哇,我午饭都没吃,都快饿晕了……” 众人又笑。于是李政明招手,唤了服务员。 在确认了一遍包厢号后,服务员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都是现做的。你们点的清蒸鲈鱼和手撕盘鳝都没有了。要不这边帮你们换几道菜?” “行啊。”李政明倒是很好讲话,他将菜本递了出来,“来来来,大伙都看看,还需要点点啥。” 毕竟也都不是刚出茅庐的学生了,没过几分钟,候补菜式便商量好了。两道硬菜,再加一道小菜。 可也有人问了:“嗯?就没点啥喝的吗?” 李政明一拍脑袋:“瞧我这点记性,我也说怎么总感觉少了啥……你们点,你们点!” 饭局的饮料无非就那几种,尤其在大伙都是成年人的情况下。除了在备孕的文露露主动提出要喝椰汁以外,其余的人都默认点了酒。 “哟,看来今晚咱这帮老同学是要不醉不归啊?”有人开玩笑道。 林无舟却忽然说:“再加壶鲜榨果汁吧。” 陈洛珊正心不在焉地端起茶杯。听到这里,又不禁手抖了下,被几滴不小心溅出的茶水烫了一下。 “哎……班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咱都多久没见了,还喝什么果汁啊?今天这必须得满上啊!” “还有几位女生在呢。”林无舟笑了笑,“而且我开车过来的。今天就不喝了。改日再叙。” 疼痛的信号总是来得要迟。直到这句话落地,刺激才终于被传递到了大脑。手背上忽就传来一阵刺痛感。陈洛珊下意识“嘶”了一声。 声音很轻,却依然被人察觉到了。就在下一秒,一道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怎么这么不小心?”梁家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