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应激反应
CHAPTER 27 应激反应
虽然离开的时候可谓相当潇洒利落，也没有再像直接导致她和瑟奇加关系变质那次似的忘带什么东西，但莉莉回去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走得可能还是太过仓促草率了——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清。比如说，将“物品”放进储物戒后要怎么再把它取出来呢？又比如，戒指之内的时间是静止的还是流逝的？这将直接关系到她要不要定时把浣熊放出来喂食。 莉莉决心自己摸索怎么使用这枚戒指。瑟奇加对于定向门的说明给了她一点启示，她猜测或许储物戒也是相同的道理。就这样，通过简单的举一反三，她成功靠自己解决了第一个问题。但是第二个问题仍然难倒了她，显而易见用实验的方式探索它的答案耗时耗力又不合算——莉莉没打算活活把浣熊饿死，如果一定要做实验的话她会往里面放一根香蕉观察它的变化。她坐在床上忧郁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推开了自己的浴室门。 “那个……”莉莉说，“我来请教几个问题。” 因为隐隐有些尴尬，她站在距离他相当遥远的地方。 瑟奇加对她的去而复返似乎毫不惊讶。 但他也丝毫不能容忍她有意跟自己保持这样长的间隔。“站那么远干什么？”他的眉毛下压，用压抑的语气问：“我会因为这个就取笑你吗？” 莉莉心想你现在脸色还不是挺难看的。 她糊弄似的往前磨蹭了两步。 结果下一秒视野骤然变换，她直接出现在他两膝之间。莉莉都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她便从原先的位置站到了他面前。 瑟奇加坐在沙发上，微微仰头看着她，手臂很自然地环在她腿上。盖因此刻他们二人一站一坐，使得莉莉这样身高的女孩也有了俯视他的资格。那张脸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依旧找不出半分瑕疵，反而更有一种震撼的冲击力。 可莉莉对此根本不买账。她看这张脸看得多了，早已练就一定的免疫力。“你怎么又这样啊！”她恼怒地大叫，“有什么事非得这么谈不可？” 他哼了一声把她放开，“说吧，要问什么？” 莉莉简明扼要地把自己的疑问讲给他听。 “不错的问题。”瑟奇加用通俗的语言回答她：“戒指中仍然存在‘时间’。只不过，它的流速非常非常慢，大概只有外部空间中的七分之一。如果你要喂那只——”他在这里略略停顿了一下，轻慢地选用了一个具有高度概括性的词汇，“‘动物’。不必喂得太过频繁。” “哦……”莉莉慢吞吞地说，“那就没什么啦。” 他低垂着长而浓密的眼睫，用手指轻轻梳理她的发尾，再将她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那……你想走就走吧。” 莉莉发现自己还是更受不了这一套。以至于她慢慢向外走了几步之后还是站定在沙发背后抱了抱他：“我明天再来看你噢。” 她的手臂从后面环抱过来，搭在他肩膀上。头挨得很近，脸颊只在他耳侧两英寸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瑟奇加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自己答：“好。” - 这周魔法生物辨析课开展的形式很不寻常——阿伦先生要带两个班的学生去参观他养的花。 “同学们，你们应当知道你们的培养计划中含有课外实践这个环节，每学期共四个课时。教务处把这学期的部分实践指标分配给了我们这门课。”他温和地笑一笑：“我思前想后，决定在这个凋零的季节带你们去温室看看我的花。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挑几枝最喜欢的，再把它们搭配起来……” 莉莉很喜欢他的点子。 她认为这是一个相当浪漫的想法。 阿伦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她对这节课的期待达到顶峰：“当然，我还希望你们能够借此机会结识一些新的朋友——月升部的同学要跟你们一起上这次的实践课。” 莉莉顿时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击中了。 因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记错的）——格洛莉亚就在这个班级。 一想到她可以同自己心中整个学院最最最漂亮、最最最耀眼的女孩共上一节课，莉莉就兴奋得快要死掉了。有整整五分钟的时间莉莉抑制不住地傻笑，乃至必须竖起课本来遮掩。最后，萝西都不得不诧异地问：“你怎么这么高兴？” 莉莉诚实地答：“因为可以见到格洛莉亚。” “哦~”萝西了然地点点头：“她确实很好看啦。” 莉莉很快就知道她的幸福感还可以再提升一个级别。 阿伦老师对这节课的安排是这样的：将所有学生平均地分成六到八个小组，让他们去温室中挑选合意的植物，再用这些花材协力完成一件插花作品——这将成为他们最后上交的实践作业。然后，他会给每个小组的插花习作评级，并从中选出前三名展出。 实践课的分组是通过抽签的方式确定的。阿伦让两个班级的学生从不透明的黑箱中抽取号码牌，抽到相同数字的人组成一个小组。莉莉在把手伸进抽签箱里抓起小小纸卡的那一瞬间想：兴许我会跟格洛莉亚分到一个组呢？ 结果，正如校庆活动时她抽中了IRC的入学资格那样，她的手气竟然又爆发了一次。 当莉莉在属于数字6的区域看到了格洛莉亚·德文希尔美丽得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身影之时，她便明白运气的天平再次向自己倾斜了。 莉莉有一些自得地想，神明偶尔也是会偏爱她的。在人生中的关键节点，她好像总能撞见心想事成的时刻。 相比较之下，霍克曼也出现在同一片区域之中都变得没那么不可接受了。 与格洛莉亚同组的喜悦足以令她忽略恼人的查尔斯·霍克曼。 阿伦先生在分组一事上展现出了充分的人道主义关怀与体贴：“好了，同学们，这次的分组结果就是这样。如果你们对此有其他想法，可以现在向我提出。” 不知该说是出人意料还是令人安心地，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找老师换组——哪怕是曾公开展露出矛盾的莉莉或是霍克曼。看上去，所有人都接纳了这样的小组构成——至少表面上。 唯一值得惋惜的就是萝西这一次不跟她一块儿。在正式加入自己的小组之前，萝西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会意地向她挑一挑眉毛：“我真的觉得我说对了。” 莉莉有点儿疑惑：“什么？” 萝西悄声在莉莉耳旁说：“霍克曼呀。你看，他都没有找老师调换小组。” 她向远处看了一眼：“——他瞧着还挺平心静气的。都不太像他了。” 于是莉莉也朝霍克曼所在的方向投去目光。 ——她绝不会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对上一双烟灰色的眼睛。 ……查尔斯·霍克曼居然正在看她。 紧接着，霍克曼率先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移开视线，动作和神情中没有一丝一毫被抓个现行的尴尬，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地泰然自若（莉莉由衷地佩服他的厚颜无耻）。这反而搞得她有些不太自在——仿佛没事儿偷看人家的那个人是她似的。 她恼怒地转头看向萝西，却发现后者早已经窃笑着跑开，并冲自己摆了摆手：“行啦！快去找你心爱的格洛莉亚吧~” 莉莉立刻提步向已经基本上集齐的第六组走去。 不过在彻底走向格洛莉亚之前，她分神考虑了一下萝西的观点。 ……大概……也许……可能…… 霍克曼对她的敌意看上去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深了。 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不再像过去那般剑拔弩张。 而且，倘若以非常低的标准去看待，霍克曼好像也能勉强说是帮过她两次——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莉莉有些茫然地想，可能，她需要调整或者说及时更新霍克曼在她心中的评价？ 她不知道这种调整是否是正确的。 - 阿伦先生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用得上的容器与工具。 各式各样的花瓶、剪刀、花泥，以及莉莉见过的或没见过的资材。 “对了，同学们，我对你们还有一点小小的要求。为了联系起以往的课程内容，请你们将使用到的花材罗列一份清单给我——是的，这份清单的完整与正确性也会成为我打分时的参考因素。”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笑了一下，体贴地补充道：“——不过，我倒也不希望你们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只使用自己认识的植物完成插花。如果你们最终交上来的是受限的作品，我会相当遗憾。毕竟，清单只是次要的，我首要考虑的还是你们展现出来的创意与审美。” “所以，尽情去挑选自己喜欢的花儿吧。”阿伦冲他们友好地眨一眨眼，“遇到陌生的不妨向身边的同学求助，兴许他们中的谁恰好就知道呢。” 在交代完所有注意事项后，他退到一旁悠闲地落座呷茶，将时间彻底交给自己的学生们。而他所划分出的八个小组全都聚拢在各自的桌边，商量、讨论插花的主题与风格。 莉莉所在的第六组自然也不例外。他们组一共有六个成员，除了莉莉自己、格洛莉亚和霍克曼之外，还有当初在魔药课上和莉莉同组的雀斑小子，以及两个莉莉不认识的同学。 几乎是在格洛莉亚开口打破沉默的那一刹那，她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个小组事实上的那只领头羊——霍克曼对此兴致缺缺，似乎全程都在神游物外；其他的几个人要么迫于格洛莉亚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骄人气场选择服从、要么乐得被一个显然更有主见的人安排。 至于莉莉，她本身没怎么接触过插花（莉莉不认为从乡间的田野上采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插到家中花瓶里的行为能与贵族们的高雅爱好等同），没有系统地接受并学习过这方面的美学教育与理论知识，又天然地、盲目地相信并爱戴格洛莉亚的审美，就更不可能与她去争抢此事的主导权。 而格洛莉亚迅速用亲身行动证明她确实对得起莉莉的信任与期待。 这大概真的是她的爱好之一，格洛莉亚看上去明显精于此道。她用寥寥几笔在纸上简明地勾勒出草图，向他们清楚而详尽地阐明她的构思。 “明白了吗？”她随意地将蘸水笔放下，直起身子来扫视一圈。 莉莉在对面十分配合地点一点头。 格洛莉亚高傲而愉悦地笑了出来：“哦……莉莉，你可真捧场。” 在其他人也在的场合独独被格洛莉亚点出来的感觉就像被她特殊对待。在格洛莉亚那双蓝眼睛的注视之下，莉莉的脸一点一点漫上可疑的红色：“不是的……是你的想法本来就很好。” 站在莉莉斜对面的霍克曼目睹了她脸红的全过程。 像是难以忍受这一幕似的，他的眼球向左转动，不再看她和格洛莉亚·德文希尔的互动。 这是在干什么？ 表现得像个傻瓜。 格洛莉亚却还不肯放过他。“你呢？”她冷淡地问，“查尔斯，你有什么异议吗？” 他以同样冷淡的口吻惜字如金地答：“没有。” 德文希尔家的千金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好像永远随身携带的折扇收拢打在另一只手手心上：“没有就烦请你照我说的去做吧。” - 莉莉在短暂、有限的小组交流环节中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际关系彩蛋。 比如说，格洛莉亚和霍克曼的关系看起来相当一般——他们对彼此并无半分好脸色可言。 好吧，这点跟她倒有点像。 再比如说，那个和她一起做魔药课实验的、鼻梁上长了一片雀斑的男孩（她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叫亨利）看上去似乎有点惧怕霍克曼，言语之中又总是透露出对这位公子哥儿的小心讨好和巴结——他是莉莉见过的唯一一个会用“查理”这个昵称称呼查尔斯·霍克曼的人。莉莉不由得猜想他父亲是不是霍克曼公爵的下属…… ……嗯，还有就是格洛莉亚和她。 可能是自作多情吧，但她总觉得格洛莉亚对自己的态度不那么一般……为此，莉莉有一种受宠若惊的、好像有一千只蝴蝶在胃里簌簌起飞的酥麻感。 分工结束，所有人都拿了一把剪刀和挎篮去温室里采集花材。 霍克曼在这种时刻似乎永远要做那个最先离场的人。他提步一言不发地走向温室花园，而那个叫亨利的男孩立马小跑了几步追了上去。 莉莉带好了用得到的工具，站在格洛莉亚身边小声跟她道别：“那……我先走了哦，格洛莉亚。” ——格洛莉亚在收集花材之前还要亲手去挑选用来插花的容器，这件事她绝不可能假手于人。美丽的金发小姐垂下薄薄的眼皮，看向面对自己时总是显得有些害羞的莉莉，好心情地伸出戴着纯白丝质手套的右手抚摸她红扑扑的脸颊：“去吧，莉莉。” 莉莉顿时幸福得像一头掉进蜜糖罐的小熊，这种幸福感在她进入温室花园的时候还没有消失。 阿伦老师的温室与正在转黄的校园完全是两个世界。在凉爽的、不再青葱的秋天，这里依旧温暖潮湿、绿意盎然，仿佛有谁单单将此处的时间自私地凝固在最好的那一刻，要让来访的每一位宾客走回春夏两个季节。 格洛莉亚青睐的插花风格与她本人的气质颇为一致：复古、优雅、格调上乘。莉莉按照她的配色方案剪下不同品种的花枝与配草，又挑了很多自己喜欢的花，一并放入编织篮内。 那个最初空无一物的挎篮如今已有七八分满。莉莉心满意足决定转身离开，余光却在一个极偶然的瞬间瞥见远处的草丛中间错着几株不知名的白花。它的花瓣白得近乎透明，因为花茎生得并不高大，也不茁壮，又被掩在寻常的草叶中，因此并不惹眼，却有一种相当伶仃而脆弱的美感，只消一眼就俘获了莉莉。 她马上走向那个方向，非常小心地将它们剪下。 在弯下腰靠近花枝的霎那，她嗅到了一种轻盈而淡雅的香气。 ……别致又熟悉。 莉莉笃信她绝没有见过这种花朵。 而她同样笃信自己绝对曾在某处闻过这股花香。 - 莉莉带着被各色鲜花填满的藤条编篮回到第六组的长桌旁，而她的搭档们早已聚集在那里，松垮地绕在桌边。 现在，她是拼图中姗姗来迟的最后一片。 站在最中央挑拣花材的格洛莉亚抬眼看向她，懒洋洋地招呼道：“嗨，莉莉。”她的视线落在莉莉手中的花篮上，了然地勾起唇角笑了：“——哦，看来你确实是满载而归。” 莉莉兴冲冲地跑向她：“久等啦！”她从提篮最上层取出白花递给格洛莉亚：“我发现了一种很特别的花，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可是她没能成功地把这枝奇特的花卉送到格洛莉亚手里。 因为旁边探过来的一只手已经以一种她绝无可能躲过的速度猛然打掉了她手中的花：“别拿过来！” ——是查尔斯·霍克曼。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瞳孔缩得很小，仿佛她递过来的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莉莉呆呆地望着被打落在地的花朵。 因为来得实在是猝不及防，她竟然还要反应一会儿自己刚刚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这种花看上去是易碎的，实际上也的确不坚牢，在遭受到双重撞击之后花瓣已尽数脱落，零散地点缀在常青的草坪上，竟然更有一种残缺凄清的美感。 她很慢很慢地抬起头来，看向此刻情绪仍不能平息的霍克曼。 他们二人站得很近。 霍克曼清楚地看到了她脸上的神情。 ——莉莉·菲尔德的眼睛里没有泪光，面孔上没有委屈。在惊愕与呆滞一寸寸从那张脸庞上褪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可怕而空茫的平静。 ……很像是，北境落满了积雪的大地。 “如果你这么不能忍受和我同组的话，其实应该早点和老师说的。”莉莉·菲尔德平淡地对他讲，“实在没有必要搞得这么难看，让大家都难堪。” “不过，还要请你放心。”她回过身去，声音撂在背后，毫无留恋地走向远处坐着的阿伦，“我会跟老师商量单独完成这次的作业，不再留在组内。恭喜你，以后不会再有人继续碍你的眼了。” 霍克曼试图说些什么，可他的嗓子干涩得厉害，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格洛莉亚格外憎恶地睨了他一眼，冷冷笑了一下。“现在你满意了吧，查尔斯？”她尖刻地嘲讽道：“如果要给整个帝都最不绅士、最没教养的男人排个名的话，你一定会毫无疑问地一举夺魁。” 霍克曼当然听到了格洛莉亚·德文希尔对他的讥嘲。 但他没有像过去那样毫不留情地与她针锋相对、反唇相讥。 他仍旧站在原地，脸色不知缘何变得苍白，剔透得像是玻璃器皿一样的灰眼睛执拗地盯着莉莉·菲尔德离去的那个方向。 ——查尔斯·霍克曼意识到了。 或许破碎在地上的不仅仅是他最讨厌的那种花。 还有别的，他那个时候尚且不能确定是否或者有多重要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