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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景】依旧是

    灵感来源多多《依旧是》,青梅竹马的刃景小甜饼

    甜属于哥猫,ooc属于我

    1、

    「是来自记忆的雪,增加了记忆的重量」

    每年下第一场雪的日子,是云上五骁的聚会日。

    景元一早便被镜流批了假,在三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大人忙着围炉煮茶时,他正托着腮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心不在焉地想着应星哥怎么还没来。

    大约是因为年纪相仿,相较于总爱把他当晚辈疼宠的年长者们,景元更爱粘着没比他大多少的二号团子应星——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稚气未脱、心思活泛的小景元,更爱看应星面对他的撒娇时束手无策的窘迫神情。每当应星摆出一副故作成熟的小大人姿态时,景元就会亲昵自然地挽住应星的手臂,甜甜地喊一声应星哥,弄得不擅长与同龄人相处的应星脸都涨红了,只能别过视线默许了来自小景元的贴贴请求。

    “应星还没来吗?”白珩不知何时走到了景元身后,在小团子柔软的发顶上揉了揉,“元宝都等困了吧,也是,和我们这群上了年纪的家伙待在一起喝茶确实挺无聊的吧。”

    “没有啦,白珩姐……”话音未落,景元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白珩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围坐在茶炉边的丹枫和镜流多少也有些忍俊不禁。小景元悻悻地摸摸鼻子,“好吧,是有一点无聊。”

    “那元宝不如去工造司把应星带来吧?”白珩半蹲下身子,与景元的视线平齐,“说不定呀,是小应星把今天的聚会忘掉了呢?”

    “那可不行!”刚刚看起来还困困的小团子唰的一下站起身,“我这就去工造司找应星哥!”

    白珩显然也未曾料到景元动如脱兔,说走就走,不过片刻工夫人便已跑出房门,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大雪之中。她连忙拿起挂在一旁的毛绒斗篷追了出去,“等等元宝,穿上斗篷再去,外面冷。”

    丹枫和镜流二人见状相视一笑,剑首垂下眼睫吹了吹热气浮动的茶水,另一侧的龙尊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年轻真好。”

    景元冒着雪赶到工造司时,应星正跟随老工匠学习冶炼的技术。他自然记得初雪聚会,只是作为学徒一时间走不开去。就在应星单膝跪地往炉膛里加碳的时候,他不经意地向窗外一瞥,白茫茫的雪地里一抹鲜艳而明亮的红色,宛如一株跳动着的火焰般,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他定睛一看——那是个被红斗篷裹得圆乎乎的小团子。

    小团子,也就是景元,发现应星注意到自己后,滴溜溜圆的一双猫儿眼一下子亮了,唇角也忍不住勾起来。他欢快地蹦跶着,举着戴了猫爪手套的手,冲应星奋力地招来招去,“应星哥!应星哥!”

    应星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老工匠已慢悠悠走到窗边,正巧将雪地里蹦跶着的小景元看得清清楚楚。老工匠于是闷闷地笑了一声,“应星,那是你的朋友吗?”

    血液唰一下全都往脸上涌,应星内心挣扎许久,最后只是低低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这个看上去有点呆乎乎的小团子是自己朋友的事实。

    “好了好了,给你放一天假出去玩。”

    “可是……”

    “怎么,你是还想陪着老头子吗?”老工匠在应星肩上拍拍,“放心吧,老头子还没老到不能自己一个人打铁的年纪。”

    “倒是你,小小年纪天天老气横秋的,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看看你这个朋友多讨喜。”老工匠说着又在应星背上推了一下,“快去吧,别让你的朋友等急了。”

    应星被老工匠半哄骗半强制地推出了门,走到景元身边时还有些魂不守舍。先前在尊敬的老工匠面前有些丢脸的表现让应星下意识心中郁结,但他又知道景元本身什么都没做错,再加上他对着景元那张冒雪赶来冻得红彤彤的脸蛋就生不起气,一来二去,便只能跟自己生起闷气。

    景元或许是粗线条到没意识到应星情绪的变化,又或许是意识到了也并不在意,仍像往日里那样扑上来抱住应星的手臂,一下子把脸凑到应星面前,眨着金色的猫儿眼,用还带着些奶味儿的声音说,“应星哥,来打雪仗吧!”

    应星内心正天人交战,骤然被景元一扑,一瞬间,二人的脸颊几乎凑到一起,距离近到应星连景元的睫毛都能看得根根分明。纤长的睫毛微微浮着点金,随着景元的呼吸轻轻颤动,像一双振翅欲飞的蝶,一时间占据了应星的全部心神。先前那点儿气闷悄无声息地散了,这一刻,应星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他的睫毛怎么能这么长又这么翘?

    呼吸猛地滞涩住了,应星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都在关注些什么。他忙欲盖弥彰地转过了头,“景元你都多大了,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

    景元被应星说得一愣,脚下仿佛生了根,站在原地就不动了。应星心一横,继续向前走去,假装没注意到景元被自己说了之后失落的神情。走出去好几步远之后,应星的背后依然是静悄悄的。

    他,不会真被我说伤心了吧?

    这样想着的应星终于还是心软了,回过头去正打算说点什么哄哄失落的小猫团子,结果就在这时,一个拳头大的雪团子直冲他面门而来,把毫无防备的应星砸了个结实。那一瞬间,应星被砸蒙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的景元。

    “应星哥笨笨!”景元似乎还嫌应星此刻的样子不够狼狈,指着应星笑得前仰后合,“应星哥头发全白了,你现在看上去好像个生气的小老头!”

    他该猜到的,他早该猜到的,景元哪会被他一句话就打击到,他先前那样故作姿态分明就是为了让他心软失了防备之后一举报复他!真是诡计多端的小坏猫!

    应星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景元,你给我等着。”

    此刻,先前那些故作成熟的矜持全都失了效,应星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狠狠报复回来。他蹲下身捏起一团雪,用作为工匠学徒锻炼出的手劲把雪团捏得格外扎实。景元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但大雪天和厚重的斗篷多少阻碍了他的步伐,他刚跑出几步,便被应星扔出的雪团砸中了后背,整个人失了平衡一下子跌倒在雪地里。

    “呜哇,应星哥偷袭我!”景元明明说着抱怨的话,眼睛却全然亮了。他灵活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像只猫儿一样抖掉身上的雪,撸起袖子打算跟应星好好打一场雪仗。

    应星的胜负欲也被激发起来了,他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你这声哥不是白叫的。”

    一时间,雪球飞扬,一如笑声飞扬。

    半个小时后,白珩左手拉着应星,右手拉着景元,把两个在雪地里玩闹到忘了时间的小朋友一左一右抓回了屋里。这会儿,他俩已经从头到脚都挂着碎雪渣,白珩赶到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两个雪人,第一眼都没敢认。

    即使已经这样了,两个小家伙还在闹着——景元指着头发几乎全被雪盖住的应星笑个不停,一直说着“应星哥是小老头”;应星淡淡地嘟哝了句“真是幼稚鬼”,看上去似乎成熟得很,但又趁景元不注意,在他红彤彤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整齐的牙印。

    白珩看他俩互动心下好笑,干脆学着他俩的方式说道,“好啦好啦,我们的小老头和幼稚鬼就别吵啦,快点进屋去,别冻感冒了!”

    因为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两个小家伙又被丹枫哥押去洗了澡,洗成了两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团子之后,各自穿着干净暖和的衣服被塞进了暖乎乎的被窝。应星和景元显然在雪地里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刚上床时还有劲儿逗两句嘴,引得喝茶的三人笑个不停。但没过多久,先是景元说话说到一半,脑袋一歪睡着了。一旁的应星见状,给他拽过被子掖好了被角,在他红扑扑的脸蛋上又轻轻咬了一口后,大仇得报般舒心地微笑起来,没一会儿便也睡了过去。

    明明醒着的时候还在拌嘴,结果睡着了却头挨着头靠在一起,想给他们分开都分不开。白珩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睡成一团的两个小家伙盖好了被子,然后又重新回到了茶炉边。她与丹枫、镜流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摇着头感叹一句,“果然还是小孩子呀。”

    2、

    「是雪欠下的,这时雪来覆盖」

    “应星哥,陪我去打雪仗!”景元拉住应星的手臂,仰着头去看他。视线里是一个线条凌厉的下巴,景元不得不微微踮起脚,这才勉勉强强看到应星的脸。

    明明去年冬天时,应星和景元还是差不多的身量,可入了年关后,应星的个子跟坐了星槎般一蹿一大截儿,很快就比丹枫还高出少许,全然一个高挑矫健的成年男性,唯独剩下景元一个人成了天天都得仰着头的小猫团子。

    景元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偶尔也会羡慕起应星的短生种身份,尤其是在五人走在一起时,其余四人闲庭信步的舒缓步伐,换到他这儿就必须迈着两条小腿连跑带赶地才能追上。而且,自从应星长高之后,便开始以成年人的身份自居,平日里行事愈发稳重起来,这会儿的初雪聚会,更是直接加入了喝茶赏雪的成年组,徒留景元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晃着腿发呆。

    应星哥他们好像又在聊些听不懂的话题。景元心不在焉地听了一耳朵,终于受不了这种无趣到近乎凝固的氛围了,他于是猛地从座位上蹦起来,一骨碌小跑到应星身边,扑上去拉住了应星端着茶杯的手,“应星哥,陪我去打雪仗吧!”

    熟悉的体温与淡淡的奶味儿同时占据了应星的感官,他被景元扑得一晃,手中茶水险些泼出来。他低下头去时正撞上景元扬起脸,一双金灿灿的猫儿眼像是碎星子般闪闪发光,晃得应星一时间有些眼晕,“景元,我是大人,只有小孩才打雪仗的。”

    “什么吗!”景元显然不满意应星的敷衍,撅着嘴嘟囔道,“应星哥明明也没比我大多少吧!”

    “没比你大多少也是比你大。”经过这么多年景元的萌萌光波攻击,应星好歹也算练就了一身油盐不进的本事,面对景元带着撒娇的亲近,他只是轻轻在景元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所以,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儿。”

    “略略略,应星哥是坏蛋。”被再次拒绝的小猫生气地冲应星吐吐舌头,一转身就推开房门往外跑走了。他依然像以前那样来去如风,应星刚从衣架上取下景元的斗篷,景元的身影便已彻底隐没在了风雪中。应星于是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道是该当做无事发生般将那斗篷挂回原处,还是该赶紧拿着斗篷追出去,防止赌气跑走的小坏猫真给自己冻病了。

    他这番弯弯绕的心思还没来得及理出个头绪,倒是白珩猛然打破了寂静,“哎呀元宝!等等!怎么又跑这么快!”

    热心的狐女一扭头,正看到站在衣架边上拿着景元斗篷发呆的应星,“正好,应星你快把斗篷送过去,别给咱们元宝冻着了。”

    是白珩让我去的。应星心安理得地抱着景元的披风走向门外,全然不提刚刚自己明明也在担心小家伙会不会被风雪冻着。他回头含着些歉意地看向仍旧坐在茶炉边的三人,冲他们点了点头,“那我先去给景元送衣服。”

    “嗯嗯嗯,快去快去。”白珩笑着冲应星挥挥手,待应星出门之后,她方才困惑地转过头望向镜流与丹枫,“怎么感觉应星好像去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应星出门时,雪下得并不大,他慢悠悠地顺着雪地上一排浅浅的小脚印向前走去,在一旁留下一串深而有力的足迹。他其实并没有像白珩那样着急,这么多年与景元朝夕相对养出来的默契,让他最清楚景元是个什么个性——小猫崽子不记仇,生了气从来都是当场报复回去,想必这会儿肯定正在哪里等着报复他呢。

    但即使应星已然猜出景元的打算,依然没防住坏心眼儿的聪明小猫从头顶上方突如其来的袭击。应星从院落门向外走去时,突然发现雪地上小小的脚印中断在此处了,一瞬间,他心中警铃大作,尚未来得及反应时,一大捧雪从他头顶正上方直冲面门砸下来,把应星直接砸成了个雪人。

    应星抹了把脸,勉强睁开眼睛,就看到房檐上正猫着好灵巧一个小团子。这会儿恶作剧得逞了,景元捧着肚子乐不可支,笑得眉眼鲜活,成为一片素色的天地间突兀而明艳的一抹亮色。

    “景元。”应星的声音听上去是无奈和妥协,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气恼的。明明不是什么高明把戏,但景元每次都能把他弄得好不狼狈。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的景元,手上一使力,鲜红的斗篷腾飞在空中,兜头盖脸罩在了景元身上。

    景元只来得及短促地唔了一声,下一刻,视野骤然一暗的猫崽子就感到一股十分巧妙的力拽住了他的手,轻轻一牵就带得他整个人向前扑去,失了平衡直接从屋檐上摔进松软的雪地中。

    于是,原本平整的雪地上突兀地多出了一个圆乎乎的痕迹,明眼人一看便能猜出,那准是个裹得厚厚实实的小团子。

    小团子从雪地里坐起来,晃着被摔得晕乎乎的脑袋,埋怨地看向一边大仇得报畅快微笑着的应星,“应星哥你怎么这么记仇啊,你刚刚还说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子呢,大人怎么还和小孩子较真?”

    话虽如此,但应星到底留情了,拽着景元摔下来前先给景元用斗篷裹好了,所以景元虽然被摔得有些懵,实际上却不怎么疼。聪明的猫儿显然也知道他哥不是真的生气了,是在顺着他的意陪他闹呢,抱怨了两句便见好就收,像只灵巧的猫儿一样从雪地上爬起来,晃晃身子把身上的雪抖落下去。

    景元在抖雪的时候,应星就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他微微笑着,脸颊上一个若有若无的梨涡为他平添了几许温柔。景元看着随着应星的笑容浮现出来的梨涡,不知怎么,忽地觉得自己心口有些烫,胸腔里的心不受控制地乱蹦乱跳着,似乎急于从他的身体重迸裂出来证明些什么。

    意随心动,在大脑想明白那是什么情绪之前,景元已经站在了应星的面前。他拉住应星颊边垂落的长发,把应星的脸拉到自己面前。灼热的气息相互纠缠,鼻尖到鼻尖不过一根手指的距离,一时间,二人的呼吸都有些乱了。

    应星被景元的大胆吓了一跳,他比景元年长几岁,在感情上也比景元更早明白自己的心意。但以往他旁敲侧击时,这猫崽子分明还没开窍,今日,怎么如此大胆?待会儿,要是他亲上来,自己是该在被亲到之前矜持地推开说这样不好,还是干脆装作没注意,享受猫崽子难得一见的热情主动?

    大量的信息让应星的大脑几乎过载,不过下一刻,他就冷静下来了——当然,是物理冷静下来了。景元猛地把自己在雪地里冻得冰凉凉的额头贴上了应星的脸颊,嘴里还不忘大喊一声,“应星哥,吃我一招冷冻光线吧!”

    冰凉的温度把旖旎一同冰封,应星被冻得牙关都酸了,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明明是又被捉弄了,但一看到景元恶作剧得逞时得意的笑,应星只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坏猫。”

    “什么?”景元没听清应星说什么,刚想追问,就被应星揪住衣领拽到了自己的面前。距离再度停在了一个能互相感到彼此呼吸的位置上,这回,轮到景元看着应星晦暗不明的双眼脸上发烫了。

    “就这点本事吗?”应星低笑一声,“现在,该我出招了。”

    下一刻,景元瞪圆了眼。有什么温暖的、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嘴唇,轻轻地、细细地碾过去,像一片羽毛一样,撩得景元心里痒痒。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一个亲吻。

    “笨猫,接吻的时候要闭眼睛。”应星看着景元红彤彤的脸上一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伸出手扶住景元的侧脸,故意放缓了声音说道,“现在,该闭眼了。”

    景元最后是被应星牵回去的,他的手比应星小上一圈,能被应星彻底包裹在手掌中。直到回到温暖的房间中时,景元的大脑依然被冻得严严实实,跟在应星身边成了只红着脸的乖鹌鹑,也不知他到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没有。

    白珩站起身来迎接二人,“终于回来了……哎呀,元宝的脸怎么这么红啊,不会冻感冒了吧?”

    似乎是为了配合白珩的话,景元啊啾一声打了个喷嚏。应星于是牵着景元向房间后面休息的地方走去,“我带景元去洗澡。”

    “好好好,快给我们小元宝好好洗洗,可怜的宝宝哦。”白珩拍拍景元的头顶,景元依然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看得白珩内心怜爱更甚。直到景元被应星牵着消失在视线里,白珩才甩甩尾巴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等等,元宝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也没必要应星带着去洗澡吧?”

    白珩看看左右二人,镜流依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早已洞悉了许多她尚且不知晓的事情。另一侧的丹枫则笑着望向窗外,深雪覆盖下隐隐有早发的迎春花透过皑皑雪色显露出一点金黄,“春天很快就要来了吧。”

    3、

    「是雪翻过了那一页」

    “干杯!”白珩豪爽地举起杯子,硬是把茶喝出了几分酒的感觉,“祝贺我们的小元宝正式成为云骑骁卫!”

    “谢谢白珩姐!”景元十分捧场地把杯子和白珩一碰,随着一声杯壁碰撞的清脆响声,几滴茶水洒出来,落在茶炉上发出嘶嘶的声响。

    一旁的丹枫和镜流一如以往,剑首默默地喝着茶,龙尊望向窗外的落雪。岁月几乎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至少现在的他们看上去,和景元小时候见到的师父和丹枫哥毫无区别。

    但岁月不总是温柔的,尤其是对于短生种而言。坐在景元身边的应星明明是众人中第二小的,却不知何时生出了白发,笑起来时眼角也蜿蜒出细纹,与身侧正意气风发的景元一对比,竟已不似同龄。

    景元和白珩一碰杯,两人都无比豪迈地把茶杯举起一饮而尽。应星见状不由失笑,默默接过景元的空茶杯满上,暗自感叹一句这么多年下来了,猫崽子喝茶怎么还是牛嚼牡丹。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地飘着,天地间是飘摇一片的白色。放在过去,景元这个时候肯定已经按捺不住,拉着应星跟他出去打雪仗了。偶尔,兴致上来的白珩也会跟着他们一同出去胡闹,唯独剩下丹枫和镜流两个喜静的,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们三人互相砸雪球,又挨个被雪球糊脸。

    但自从前几年的某一次初雪聚会,照常被景元拉着打雪仗的应星,猝不及防地闪了腰之后,景元便不再提要打雪仗了。他开始学着安安静静地喝茶赏雪,与丹枫哥和师父聊聊武技,又或者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白珩闲话家常。

    哪怕应星已经再三跟他保证过了,当时真的只是因为他聚会前日通宵打铁累着了才会闪到腰,景元依然就应星的年纪产生出某种危机感,连夜下单了保温杯和泡脚桶,敦促应星早早成了沉迷养生的中年人。

    应星于是成了工造司最早喝上红枣枸杞茶的人,为此还被别的同事调侃道,家有一猫,如有一宝,他家那位可真是贤惠贴心啊。

    当然,这个时候距离景元被应星用一个雪地吻拐回家又过了许久许久的时光,久到他们二人的关系已众所周知,景元堂而皇之地搬去和应星一起住了。长年累月的相处让景元和应星从最初的干柴烈火逐渐变得细水长流起来,在柴米油盐与鸡飞狗跳中磨合成了最适合彼此的样子。

    被重新灌满的茶杯又递回景元手上,景元尝都没尝就知道guntang的茶水一定已经被应星吹凉了,入口时既不太烫也不太凉,就好像他夜半醒觉时,床头柜上总放着应星的保温杯,装着温度正好的温水,而他要做的只是伸出手去拿起杯子。

    明明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但每每感受到应星的熨帖,景元依然会为被应星哥放在心上这件事而暗自雀跃。他把头向身侧靠去,搭在应星的肩膀上,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应星的侧脸,依然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却又更温柔内敛了许多。

    景元爱极了应星如今的样子。不再是小团子时期的故作深沉,也不再是青年时期的心高气傲,他虽仍是骄傲的、坚定的、不曾改变的应星,但骄傲中又多了一份看清生命真相的坦然底色——虽然只是个短生种,在命运面前应星却比长生种更坚韧也更骄傲。

    “应星哥。”景元轻轻唤了一声,用自己蓬松的发顶在应星的颈侧蹭来蹭去,把早上出门时被应星亲手束好的发蹭得乱蓬蓬的。

    应星也没躲,任景元在自己肩头撒欢,近乎纵容地享受着景元突然的亲昵。反倒是对面的白珩突然倒吸了一口气,一副甜到牙疼的表情。镜流和丹枫表情不变——他二人比白珩更早看出了景元和应星之间的暗潮涌动,对于两人能喜结良缘,自然也是乐见其成。不过,对于长生种和短生种之间不得不面对的那道坎,镜流旁敲侧击提点过景元几次。对此,景元倒是豁达,总是笑着说应星哥都这么坦然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应星确实坦然,但在这坦然中有几分无可奈何,恐怕只有应星自己知道。对于他来说,能陪着景元终老只是奢望,或许,能与他并肩同行过这样一段岁月,已经该感谢命运垂怜了。但这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应星总是掩藏的很好,在他的猫崽子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强大的、可靠的、骄傲的、永不向命运低头的应星哥。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能够陪伴景元的时间有限,应星从不吝啬于表现自己的爱意,他会大大方方地与景元十指相扣走在罗浮的大街小巷,在陌生人祝福的目光中亲吻他羞涩的爱人。到了故友面前,这份爱意就更加肆无忌惮,他干脆直接拉着景元的手把他揽到怀中,在其余三人的注视下在景元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

    景元被应星的大胆惊得耳朵都红了,尤其是在被师父看着,害羞中更多了几丝羞耻的意味。他挣扎了几下,却没挣脱开工匠的手劲,最后只好假装无事发生,顶着丹枫哥和白珩姐善意的戏谑眼神默默喝茶——如果不是他的脸尚且嫣红、耳朵上还残留着应星的牙印的话,倒还真能被他蒙混过关了去。

    天色渐晚,茶水也将尽,众人于是起身告别,各自向来处归去。应星和景元并肩走在雪中,景元见应星的脸被寒风刮得有些红,忙解下自己的斗篷就往应星身上批。应星没来得及推拒,还带着景元体温的斗篷就已经被罩在了他的身上。他扭头去看一边的景元,正是年轻力壮、生龙活虎的年纪,这会儿脱了斗篷,脸蛋也是自然而健康的粉红色。

    景元见应星看向自己,略带调侃地说道,“哥都是多少岁的人了,可得好好养生咯!”

    应星闻言心中蓦地有些苦楚,但他还是强撑着不让景元看出,面上爽朗一笑,“我身体好不好,我们景骁卫还不知道吗?”

    说着,应星伸手在景元腰椎的地方一拍。这是景元身上最敏感的几处之一,这会儿不过被应星稍稍摩挲了下,景元就腰都快软了,干脆赖进应星怀里不肯起来了,“应星哥……”

    那声音随着两个胸腔的共振传入应星耳中,听上去格外多情悱恻。应星心头突突一跳,突然把手中原本撑着的伞扔在了雪地上。

    “哥你这样会着凉的,明天要头疼的。”

    景元俯下身子要去捡伞,却被应星拉住手腕重新带回怀里。他把额头抵住景元的额头, 压低了声音说道,“嘘,别说话,陪我靠一会儿吧。”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侧,景元下意识地随着应星呼吸的节奏呼吸起来,渐渐地,天地间安静地仿佛只剩下一道重叠的呼吸声。景元靠在应星的怀中,敏锐地感到应星情绪的突然低落,他并非猜不出缘由,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伸手给应星把斗篷又裹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二人头上都落了雪,几乎覆盖住了他们原本的发色,看上去全白了。应星眷恋地蹭了蹭景元的额头,突然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点儿不甘,又带着点儿释然。

    他说,“景元,我也算陪你白头了。”

    景元向来豁达,从未因应星的短生种身份而庸人自扰过,但这一刻,他突然被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巨大悲哀攫住了,连呼吸都疼得尖锐。吸进去的每一口冷空气似乎都变成了一把碎冰渣,把他的身体与精神一同,从内而外扎得千疮百孔。他努力地想要撑起一个微笑,但嘴角却酸酸的,眼睛也热热的,一滴guntang的水顺着脸侧淌下去。

    景元莫名有一种直觉,命运的齿轮似乎就此开始转动。在这一刻之后,将有什么事情以不可挽回的方式发生。

    但在这一刻,在这一刻。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只是亲吻他的爱人,亲吻他的应星哥。

    于是,景元吻住了应星。

    他们在白茫茫的天地间交换了一个吻,不掺杂任何情欲,只是最简单的嘴唇贴嘴唇,一如这天地、也一如他二人的感情一样,澄澈而干净。

    其间,应星隐隐约约听到了景元含混不清的声音——

    “应星哥说过要陪我白头的,这才不算呢,哥别想骗我。”

    4、

    「翻过了,而依旧是」

    每年下第一场雪的日子,是景元将军的休沐日。这在罗浮已人尽皆知。

    每每到了初雪日,景元便会推掉一整日的工安排,煮一壶香茗,并几枚茶点,静静看一整日的雪。从清晨时细小而晶莹的雪,到正午时安静落下的雪,再到傍晚时如鹅毛般随风飘荡的雪,景元总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在袅袅的热气与浅浅的茶香中,悠闲地度过这偷得的半日浮生。

    在这一年又一年的初雪中,景元的茶炉边迎来过许多人,也送走过许多人。被邀请的云骑到了中午便得回到岗位上继续巡逻;小憩前来的医者歇了没多久又因为突然到来的病人匆匆离开;纵使是十王司的判官,也往往待不到傍晚便先行离开。唯一从头到尾陪着景元的,大抵只有他桌子上放着的五个茶杯——哪怕他明明只需要用到其中的一个。

    随着彦卿和符玄年岁渐长,他二人也成了将军府初雪日围炉煮茶的常客。彦卿不止一次见过景元桌上五个看上去颇有年岁的杯子,他曾好奇地问过,“将军放着这些杯子,是在等什么人吗?”

    “我啊,我是在等天命,”景元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有几分彦卿并不能理解的遗憾与无奈,“可惜啊,天命未至。”

    “所以,什么是天命呢?”依然不解其中味的彦卿被景元一说,好奇心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他偷偷问符玄能不能算一卦,算算将军口中的天命究竟为何。

    符玄算是算了,但算出的结果依然宛如一个谜,“所谓天命,是一个来自过去的约定,将军在等这个约定完成的那一天。”

    又是一年初雪日,已经七百岁的景元像之前几百年一样,坐在茶炉边望着窗外的落雪发呆时,房门处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景元没有回头,他闭上眼,嘴角微微扬起,“天命终于要到来了吗?”

    是的,天命该来了吧。自毁灭的令使偷偷潜入罗浮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先前几百年间再无交集的故交旧友轮番登场。从那时开始,景元就有预感,他所等的约定或许将要完成了。

    “景元。”推门而入的来人在景元身后站定,那声音熟悉得很。

    景元带着笑回头看去,“师父,许久不见了。”

    镜流在茶炉边随意坐下,用她自己带来的茶叶动作熟稔地泡起了茶,“我曾听丹枫说过,来自贝洛伯格的清冽雪水用来煮茶,能最大程度激发茶叶原本的香气,只是可惜未有机会一试。”

    “今天,说不定会有呢。”景元正说着,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已经改换了容貌的龙尊出现在门口。丹恒冲屋中二人点了点头,他的手中拎着一个小罐,“我带了贝洛伯格的雪水来泡茶。”

    “许久不见,当真是巧。”景元微笑着同丹恒问好,招呼着他也来茶炉边坐下。

    加进了贝洛伯格的雪水后,茶叶的香气果真前所未有地馥郁起来。景元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茶香味溢满鼻尖,一时间,他竟觉得时光仿佛逆向流转起来,回到了过去某个也飘着雪的日子里去。

    “最后一位客人也该到了。”景元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口,将房门向内拉开,门外站着的,正是风尘仆仆赶来的星核猎手,黑衣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

    “欢迎,阿刃。”景元领着沉默的刃进了房间,四人围坐在茶炉边,共同等着那壶茶水煮沸。最后到的刃带来了柿饼和貘馍卷,前者是曾经镜流、丹枫、应星的爱好,后者则是白珩与景元的最爱。

    共处一室,镜流、丹恒、刃很罕见地没有剑拔弩张,他们很不对付地互看一眼后各自别开了脸,只当做没见到对方。景元见状倒是失笑,笑得眼睛都氤氲了,“好久不见,老朋友们。我等了好久,你们来的可真够慢的。”

    “辛苦你了,景元。”闻言,镜流率先开了口,停顿片刻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久等了。”

    丹恒在听到老朋友时微微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答道,“我虽并非他,但我觉得我或许该替他来完成旧日之约。”

    坐在景元身侧的刃最后才开口,他说,“景元,我回来了。”

    茶水在这一刻恰到好处地沸了,景元给桌子上的五个杯子一一斟满后,率先举起了自己的杯子。随后,镜流、丹恒、刃依次举杯,共同将杯子朝向窗外正落雪的那片天空,致敬他们唯一未能到场的那位朋友。

    正在这时,一片雪花从半开的窗户中落下来,很巧很巧,落进了唯一还放在桌上的那只杯子中,与茶水融进了一处。

    景元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低声说,“哈哈,白珩姐,你也回来了呀。”

    那片雪花的到来仿佛是一个预兆,四人像过去那样闲话起来。哪怕隔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但在这一刻,时光却温柔得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好像他们五个人还是坐在一处,一年又一年地坚持着这个初雪聚会的约定。

    这样就好了。

    景元想着,他微微侧头看向身侧冷遮脸的刃,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样就够了。

    夜色将至时炉火渐歇,煮了一整日茶的房内茶香氤氲,聚会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镜流和丹恒相继起身告辞,但临走前,二人不约而同地回望了一眼景元,郑重地许诺道,“明年初雪日,或可再见。”

    对此,景元笑得爽朗,“一言为定,可不许食言。”

    刃没急着离开,他沉默地帮着景元收拾好茶具,寡言而可靠的样子像极了景元日思夜想的故人。待收拾完毕后,刃抬头与景元对视一眼,两人心有灵犀般同时开口,“景元/阿刃,要再去雪地里走走吗?”

    说走便走,刃率先推开房门向外走去。景元慢他一步,在走过衣架时脚步一顿,取下了当年的那件斗篷。他快走几步追上刃的步伐,与刃并肩在松软的雪地中前行,留下两串相互依偎着的脚印。

    时间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的那一日,景元有些恍然地想着,当时,他和应星哥也是这样,没有撑伞地走在雪地中。但现在和那时显然又是不同的,那时走在他身边的应星已渐渐有衰老之态,而现在与他并肩的刃,却年轻得仿佛二十出头的应星。倒是他自己,虽外表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心却已有些老了。

    刃穿的单薄,即使是大雪天,他依然只是一件常年不变的单衣。明明景元知道以他的体质,现在再在大雪中也不会感到冷了,但景元还是自然而熟稔地把那件斗篷披在了刃的身上,仔细地替刃掖好衣领。就在他微微垂着头给刃系斗篷的带子时,突然感到自己腰上被人用力一揽,下一秒便失了平衡,跌跌撞撞倒进刃的怀里。

    刃掀开斗篷,把景元也裹进怀中。两人紧紧拥在一处,不知何时,额头便重新抵上了额头,黑色的发与白色的发纠缠在一起,暧昧得一如已经纠缠在一处的炙热呼吸。

    “景元,我是来赴约的。”刃的声音听上去比过去的应星更低沉几分,因而在这几乎脸贴脸的时刻说出时,竟性感得让景元一时间有些心跳失守。

    景元感到自己的眼眶微微有些发胀,眼前的刃在某一时刻仿佛与曾经的应星完全重合了,是那个会跟他相互置气的应星哥,是那个无论何时总是无条件陪着他闹的应星哥,是那个永远熨帖到让他心口发烫的应星哥,也是那个说着这也算白头又笑得一脸遗憾的应星哥。

    景元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嘴唇嗫嚅许久,正待说些什么时,一个亲吻像一片羽毛一样轻轻地堵住了他的唇。

    在天上飘着大雪的夜里,他被他失而复得的爱人揽在怀中,交换了一个迟到了几百年的吻。

    这也会是他们依旧漫长的余生中的第一个吻。

    待亲吻结束时,景元的眼睛和鼻尖都红了。他方才还觉得自己心态已经老去,这一刻却感到自己好像还是最初那个小景元,哪怕生了气,应星哥稍微哄一哄就很快被哄好了。他轻轻地问道,“这一次,应星哥,不,阿刃不会再骗我了吧。”

    语气是平静的,表情却是泫然欲泣的,刃只一眼便看出被景元掩藏在平静下的委屈,又一个亲吻落在了景元颤动的睫毛上,像是一阵风轻吻过一只脆弱的蝶。

    最初动心的瞬间好像就是看到了猫崽子被阳光染成浅金色的睫毛。

    一些失落的记忆在刃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不动声色,继续亲吻着景元的眼睫,感受着唇下扑簌的纤长睫毛与微微颤动的眼睛。

    过了许久许久,一滴眼里从景元的眼角边落下,被刃轻轻吻去。

    “景元,这一次,我们会一起白头。”刃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

    景元终于不再压抑内心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情思,他反手环住了刃的后背,热情而主动地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隐隐约约地尝到些许咸涩的滋味,那大概是他自己的眼泪?景元迷迷糊糊地想到,刃似乎感受到他的不专心,用牙齿轻轻在他唇上咬了一下。景元吃痛轻轻嘶了一声,随后便放任自己沉醉于这个甜蜜到令人神魂颠倒的亲吻中去。

    5、

    他们在大雪中相爱,他们最终也会在大雪中重逢。

    雪见证了一切,雪铭记了一切,雪翻过了过去的一切,但即使翻过去了,有些东西却从未改变,依旧是、也将永远是最初的样子。

    永远永远,不会改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