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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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音回到广陵殿,残阳已遍地。 她从袖中拿出草药,淋湿后又再度风干,味道实属算不上好闻。环顾了四周,见不到绿竹的身影,小桃倒是在殿外扫水,想了想,她还是随口叫了个丫鬟帮忙煎药。 舒音拿出刻刀和之前未雕好的木头再次忙活起来,小桃扫完水也进了殿内候着。 专注之时时间飞速,舒音再次抬头时,天气已昏沉下来。 “姑娘,药煎好了。”小桃上前接过guntang的药水放到桌上。 舒音随口应了一声后又低下头继续雕磨手上的木头。 待到药水彻底放凉后,小桃把药端到舒音的桌子上,“姑娘,药已经凉了。” 舒音看了一眼,端起碗一饮而尽。小桃则在舒音饮药之时在殿内扫视了一圈,奇怪怎么不见绿竹? “你在看什么?” “啊?”虽然自己的走神被发现,但几天下来她发现眼前的舒音并不是难相处之人,于是小桃如实相告道,“我在看绿竹去哪了,她今日并无告假,还走在我前头呢。” “这样啊,那便找找吧。” 得了允许,小桃在广陵殿蹿了一圈,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舒音看小桃沮丧的表情,放下手上的木头,施展开内力感受殿中的气息。 “在卧床上。”舒音出声道。 小桃没料到绿竹敢睡在殿中床榻上,是以根本没往那处找,听了舒音的话,她也想到整个广陵殿就床榻那处她没找过。她往床榻处走,靠近时果然看见绿竹的身影趴在床上,她们的服饰是绿色的,几乎与床榻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她一边靠近一边为绿竹掐了把汗,只盼舒音姑娘是个宽宏大量之人。 “绿竹,醒醒。”小桃在床边拍了拍绿竹的背,凑近小声说道,“打瞌睡也不是这么个打法,你不要命啦。” 一连拍了几下,绿竹都没有反应。小桃着急中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颤抖地将绿竹翻了个身。 “啊!” 找到绿竹后,舒音又专心投入到雕刻中,她一点也不会,瞎子摸象般凭着直觉胡乱雕着,丝毫没将绿竹睡在床榻上的事放在心上,直到小桃的叫声响起。 “姑娘,姑娘救命。”小桃几乎是一路飞奔,一跑到舒音面前,小桃便腿软地瘫在地上,两手拉住舒音的衣摆,急得连礼数都顾不上,“绿竹,绿竹她……” “我去看看。”舒音起身快步走到床榻,榻上绿竹脸色泛青,嘴唇发紫,模样一看便不乐观。 舒音从衣袖中拿出陈工给的药丸,倒出几粒塞到绿竹口中。上品药见效极快,绿竹泛青的脸色逐渐有了一丝血色。 “去叫医修。”小桃腿软地现在才缓过劲跟到床榻前,舒音这话是跟其他丫鬟所说。 依绿竹在床榻中卧睡的姿势,很可能是忙活时突然病发。舒音将绿竹挪好躺着,扯过一旁的被褥盖在她身上,才朝旁边一脸惊慌的小桃问道:“她是否有旧疾。” 小桃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我和绿竹年幼结识,那时她便得了此恶疾,只不过没有现在严重。她昨日才发作过一次,怎会今日就又复发了。” 舒音不擅医术,只能将陈工给的药悉数交给小桃,“这药看着对她有效,等她醒来便交给她吧。” 小桃呐呐接过舒音给的药,绿竹病情发作的模样她见过很多次,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严重,让她头一回真实地感受到,这病是真的会带走绿竹的性命,左常瑞不是昨日才带来了药吗,怎么还会这样? 医修到来后,照常先是把了脉,又看了看绿竹的眼耳鼻,沉思半晌后,医修站起身,“这位姑娘不是普通的疾病,而是中了毒蛊。” “什么蛊?” “老夫不才,只能大概看出是南疆之蛊,南疆之蛊特殊非凡,整个中原乃至南方地域,只有一人会看。”医修有些犹豫,“不过此人高傲非凡,不轻易为外人看病,而且踪迹难寻,很难找到她的所在之处。” “何人?” “医仙圣手——江问雪。” “……” ———————————————— “没救了,趁早选块好地吧。”江问雪一边收回银针一边道。 “你什么意思啊,医术高超就能咒人死吗?”事关自己的姐妹,小桃顾不得礼数反驳道。 “她能清醒地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不知靠了多少天材地宝吊着性命,药人蛊不可逆,随着时日增长,药人蛊会逐步吞噬她的意识,直到将她彻底变成一个药人傀儡。”江问雪收拾好东西站起身。 “这种蛊听起来不像会出现在普通人家。”舒音说道。 “你说得对,药人蛊一般只出现在宗派大家,用来控制继承人的一种毒蛊。谁会在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身上下这种蛊,莫不是下错了?”江问雪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却让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小桃瞬间安静下来,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绿竹。”小桃不死心般抬头继续问道。 “恐怕已是回天乏力,现如今天底下只有一样东西能救她。” 听到还有方法,小桃激动起来,“是什么?” “真元珠。” “天行宗镇宗之宝真元珠?” 江问雪诧异地看向舒音,“天行宗是四大宗门中最神秘的一个,鲜少现世,宗门行事低调,在江湖上的传言也寥寥无几,你竟然知道?” 天机阁中人只知道舒音是大当家看中之人,也是天机阁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但除了大当家之外无人知晓,她曾是四大宗门之一归一宗的内门弟子。至于这真元珠她是如何知晓的,还要归功于她的师父——巫鸿达。 “机缘巧合之下得知。”舒音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江问雪点点头,没有多想,“依我所知,这真元珠现已不在天行宗手里,多年前就已被盗,现在早已下落不明。” 小桃听完两人的谈话,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彻底破灭,她与绿竹自幼一起长大,虽平日里难免争吵,情谊却未减半分,她们只是普通的人家,宗门二字于她们而言就像天方夜谭,根本没有机会接触,更别说找到下落不明的镇宗之宝。 “普通的药对她没有作用,我就不开了,能活到何时,全凭这姑娘的造化。” “多谢问雪前辈,这么晚打扰前辈了。” “行了,我先走了。”舒音送江问雪到门前,江问雪临走时转过身再度叮嘱道,“不可再动用内力,别以为我没看出来。” 舒音张嘴正欲说话,就见江问雪摆出一副不必多言的表情,“不用送了。” 江问雪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转过身时她挥挥手,示意舒音回去。 舒音目送江问雪离开,转过身走进殿内时被冲出广陵殿的小桃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小桃连头也没回,径直朝住处跑去。 “你去跟着小桃,别让她想不开。”舒音对着站在边上的侍女说道。 “是。”被唤的侍女年纪不大,脸圆圆的很是讨喜。她得令后朝着小桃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走进殿内时,医修正好收拾好医具,“姑娘,若无其他事臣便先回了。” 舒音点点头。殿内的人本就不多,现在只剩下舒音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绿竹。 归一宗被灭门之前,真元珠在巫鸿达手上,她虽未亲眼见到,但也不相信他会就这么死去,巫鸿达最为怕死,保命手段极多,现下指不定躲在哪个地方,只是她没有一点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师姐!”覆雪舟急匆匆从门外走进。 覆雪舟经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风。他听到师姐召了医修,又想起之前她沉沉睡去到模样,不免一阵心慌,几乎是收到消息的下一秒便朝广陵殿走来。见到师姐安然地站在床边,他陡然松了口气,手臂微抬,正欲环抱住她,却见她身体一偏,转过身去,说话的嗓音极为冷淡。 “我没事,是绿竹病了。” 他的动作僵在空中,脸上失落的神情清晰可见,但很快又在心中为她辩解,师姐正在气头上,不想理他也在情理之中。 舒音任由他的动作落空。时宿年的话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她不是什么圣人,无法当成什么都没发生,她亲耳听到的,还有覆雪舟躲闪的模样,都在她心里坐实了某种说法。 “师姐没事就好。”覆雪舟收拾好失落的心情,摸索着袖子,手甫一摸到木簪子,还未拿出来时就听到舒音开口。 “你为什么还叫我师姐?” 覆雪舟的动作僵住,目中带着淡淡的落寞,“我只是……习惯了。” “天底下早已没有归一宗,我也不是你的师姐。” 覆雪舟抬起眼睫,深眸中映照出她的面容,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都听你的,以后我便不唤你师姐了,我唤你的名字可好?” 舒音一拳犹如打在棉花上,覆雪舟好像完全没领会到她的恶意,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让她反而像个欺负良家的恶人。她眉凝纠结,目光锐利如刀,满腹伤人话语酝酿着,却在撞进覆雪舟眼底的一瞬间又消失殆尽。 她捏住覆雪舟的下巴,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珠子黑得像一对黑色水晶棋子,目光柔和包容,衬得她的低劣无处可逃,他的眼底再次澄澈得像一面镜子,将她吸入内里的幻境。 凛冬之季,天地白茫茫一片,山头覆盖着沉重的白雪,少年低头在雪地里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字。 一股裹着风雪的剑气从他背后袭去。少年余光一凛,飞身闪开,站起来的一瞬间折枝为剑,挥出的剑气刮起周身的风雪,两道剑气互相抵消,少年握着树枝紧盯着掀起的风雪,风雪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少年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悄悄后退用脚扫乱雪地上的字,“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见此处静悄悄的无甚动静,想来你是在偷懒,果然如此。” 少年干笑两声,“师姐我没有偷懒,我在学习新的剑招。” “哦?” “我使给师姐看。”少年手握树枝,动作轻盈,仿佛与风共舞,树枝在他手上仿佛真的成为了一柄长剑,剑花在空中绽放,如同盛开的雪里梅花。 少年一舞完毕,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期待,“什么样,师姐?” “招式软绵绵,除了好看无一用处。” “哦。”少年嘟囔着嘴,低着头,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不是说女孩子就喜欢看这种花里胡哨的剑招嘛,可恶的话本又骗我。” “你说什么?” “没什么。”少年摇着头欲盖弥彰道。 “你不好好练剑,刚刚在雪地里写些什么?” “没没没,没有什么。”少年再度自以为隐蔽地划花地上的字,上前挡住少女前进的步伐,“没什么好看的,我们练剑去吧师姐。” 少女被半推半就地往回走, 不经意回头时,看到地上只余一个字。 舒音再次回过神来时,已经被覆雪舟抱在怀里。 他满眼焦急,“师姐,师姐?” 意识彻底回笼后,舒音挣扎着从他怀里离开,“我没事,你出去吧。” “怎么会没事,没事怎么会突然晕倒?” 再次陷入莫名其妙的幻境让舒音知道这绝对不只是梦,心里的疑惑让烦躁浮上她的眉眼。 “你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些?” 覆雪舟顿时哑口无声。 舒音站起身后径直走向门口,“你不走,我走。” 覆雪舟看着舒音的背影,几个跨步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我走。” 覆雪舟说走果然没有再犹豫,几步就走出了广陵殿,舒音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缓缓往回走。 隔天一大早,本就清冷的广陵殿更加空旷。 绿竹还未清醒,已回到住所修养。小桃也告假了几天,连昨日被唤去跟着小桃的侍女也一并未来,广陵殿只剩下在桌上刻木头的舒音,诺大的广陵殿,只听得到木屑剥落的身影。 “舒音姑娘,主上有令。” 舒音停住手上的动作看过去。 秦执许是终于想起了舒音这个人,开始将杀人寻仇夺领地的任务交给她。秦执要杀的人,她是肯定要救的,经过一段时间的阳奉阴违,舒音现在已经可以面色自如地扯起慌来。秦执戒备心重,交给她的都是无足轻重的任务,是以并没有多花时间考究。 舒音再一次将人放走,留下信物带到秦执面前。 覆雪舟站在秦执身边,距离近得插不进另一个人,舒音只在进入正殿时用余光看了一眼后,便不再分去目光。 “不愧是雪舟的师姐,办事果然利索干净。” 秦执对她分有一点信任,还是沾了覆雪舟的光,她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他。 舒音敛眸,脸色稍沉:“师门已灭,何来师姐之说。” “你倒是严谨。”秦执目光粘在覆雪舟身上,并没有追究舒音的语气,“雪舟先前给本座出了个注意,本座思考许久,觉得雪舟言之有理,那收服沧洲城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吧。” 收服沧洲城?舒音终于将目光落在覆雪舟身上,后者的目光却看着地面。 “本座手下有的是能人异士,沧洲城富裕却无兵马优势,此事不难,你们可别让本座失望。”秦执坐在高位,语气虽平和,目光却犀利如猎鹰,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亚,气势强横逼人。 舒音如往常那般应下来,心里想着能从哪些方面让秦执栽个跟头。 “事情都交代完了,雪舟留下就行。” 舒音眉心微微动了动,淡淡地转过身离开,眼底漆黑深邃,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并没有走远,这里的看守于她而言几尽于无,受虐般跳上殿顶,听着里面传来的暧昧声,她一动也不动地听着,如同揭开结痂的伤口,明知底下是未愈的伤口,却依然控制不住想要拨开这层痂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