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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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音越过嘈杂的人声,耳边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仿若未闻,直直地走向暗室。 小二在舒音身边喊了她好久,舒音却像个失了神魂的傀儡,只知一味往前走,走到在暗门前,他实在忍不住上前挡住她的去路,“舒音!” 舒音回过头看他,眼睛漆黑如深渊,把小二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你知道当家的身患重病?” 舒音忽然提起这茬,让小二支支吾吾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家的说了不让告诉你。”小二低声回应,面带尴尬。 舒音一把推开小二,接着往前走。 “大当家不在这!”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舒音止住了脚步,她缓缓转过身,“在哪?” 小二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和她说道:“当家说让你找到真元珠,等你找到真元珠,你现在的所有困惑,全都会迎刃而解,所有事情的真相,她都会告诉你。” 舒音本不想再开口,现下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消耗她的心神,理了理自己混沌的意识,她好半天才开口问道:“真元珠在哪?” “大当家说需要你自己去找。”传达好大当家交代的话,小二便匆忙离开了,实在是舒音现在的状况太吓人,似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让他一刻也不敢和她独处。 覆雪舟蜷缩着坐在床上,通过窗户外透进来的光判断现下已入夜,把他带来这里的人,只会是师姐,但他清醒的这一天,师姐并未出现。 屋中忽然冷了起来,覆雪舟将头埋在双膝中,不知不觉间又入了睡。 恍惚中,他感到有人打开了门,为他盖上了被褥。 舒音将蜷缩着的覆雪舟放置好,为他盖上了被褥后在他身后躺下,隔着被褥将他抱在怀中,身体疲惫不堪,却没有一分睡意。纪前辈为什么要她去找真元珠,她口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所谓的真元珠又在哪?她应该想的事很多,关于覆雪舟,关于秦执,关于那道诡异的气流,但此刻她什么也不想思考,长夜漫漫,她此刻只想抱着怀中的人发呆,尽管怀中之人并不喜欢她,但那又如何。 舒音收紧了环抱着覆雪舟的手,她偏要。 密不透风的牢狱中,少女被困于阵法中心,阵法中心竖起的圆形屏障将她困于这方寸之地,阵法中燃着熊熊大火,火气蔓延了整个牢狱,石壁上被炙出水滴。 “师尊,求求你放了师姐吧。”少年哭着跪在地上,手上拽着面前中年人的衣角,不停求饶道,“放了师姐吧……” 中年人嫌恶地将少年一脚踢开,“拿开你的臭手,别弄脏了我的衣角。” 少年见状又转而跪倒另一人脚下,那人坐在阴影中,看不清脸庞,“老宗主,求求你放了师姐吧,师姐是您亲手带回宗门的啊。” 老宗主听到这话冷笑了一声,苍老却无情的声音响起,“带她回宗门,就是为了此刻。” “覆雪舟,别求他们!你走啊!” “师姐!” 覆雪舟从惊吓中坐起身,待看清了四周,才发觉自己又入了那梦魇,明明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当时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却依然历历在目…… 屋内依然只有他一人,他缩成一团倚靠在墙面,等着师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气能来找他。 舒音一连十几天都没出现,但每天都有人来给他送吃食,因着心里记挂着事,他并无甚食欲,本就清瘦的身躯迅速消瘦下来。 “绝食?” 负责每日送吃食的老婆子向回来的舒音说着这几日覆雪舟的情况,舒音咀嚼这些消息,好半天才问出这两个字。 “是的,每日送的饭菜几乎没动过。” “知道了,你先去把那个姑娘安置好。” “好的。” 舒音走到覆雪舟房前。被她从秦执身边带走这么让他抵触吗,以绝食来抗议,从前怎不知,他竟厌恶她至此。 内力如雾散开,屋内之人气息很浅,但气息还算平稳,应是已经入睡。 舒音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第一眼便看到了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她这些时日吃了江问雪给的药,时常记起一些事,最常出现的场景便是一片葱郁竹林,此刻的覆雪舟如同春竹,脆生生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折断,发出断裂时的清脆声响。 一直紧闭的窗户被打开,暖阳直直照射到床榻上,清风吹散屋内混浊的空气,覆雪舟从梦中转醒,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床前的舒音。 似乎两人经过那件事之后早已无话可说,覆雪舟不敢直视舒音,视线只敢下落,停留在她那一双修长的手,惨白得亳无血色,似在冰雪中冻了几栽,没有常人的血色,他欲想开口问她这十几天都去哪了,发生了什么,为何状态如此堪忧,转眼却发觉自己已经没有立场去询问,他做出的选择让他连关心都显得虚假。 “不吃饭?” 覆雪舟摇了摇头,太久未开口让他的嗓子无比沙哑,刚吐出一个字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似乎被堵住,从气缝里钻出来到话语也格外难听,他闭上了嘴,摇摇头,本意是吃不下,在舒音眼中却是另一个意思。 舒音拂袖转身离开,再次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冒着氤氲热气的汤面,她径直走近覆雪舟,抓起他的手,不容置疑地将碗筷塞到他手中。 “你不吃,我永远也不会放你离开。” 覆雪舟透着升腾的热气,看着在雾气中面容模糊的舒音,点了点头,他听话地吃了东西,舒音却看得直皱眉,僵硬地,麻木地将手中的吃食塞进口中,如同在吃难以下咽的毒药。 太久没有进食,此时吃什么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覆雪舟只能用筷子将食物强硬地塞进自己口中,吃了一半,一只手忽地将他手中的东西夺走。 “吃不下就别吃,死了算了。”看着覆雪舟难受的表情,舒音还是出手了,一面是对自己的唾弃,一面是对覆雪舟的气,情绪百感交集,她难得吐出狠话。 两人不欢而散。舒音回来了,却再没有进到这间屋子来找他,他只能透过窗户偷看她在院外练剑,心里止不住地失落,覆雪舟看着桌上每日变换的吃食依然无甚胃口,他宁愿师姐骂他伤他,最是不愿师姐眼里没他,将他视作无物。 深夜,沧洲城万籁俱寂,舒音像往日那样等覆雪舟陷入沉睡后来到屋子,为免他中途醒来还点了他的睡xue,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安心地上床将覆雪舟抱在怀中。 梦里的少年日渐长大,发生的事也不再是普通日常,几次醒来时眼角总有泪光,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到底梦到了什么,日复一日,她被扰得思绪混乱,心里焦躁不安,只有抱着他,才能得得到片刻的安宁,她现在才知,覆雪舟在她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到底是为什么呢,似乎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不由自主地关注他,挂念他,难道自己也是个见色起意之徒吗? 眼前的场景又开始发散,舒音知道自己又要入梦了,想到这些让她焦躁不安的梦,看不清的脸和记不住的事,舒音索性将袖中的药瓶拿出来,还有十颗之多的药丸,她倒在手掌心一齐咽下。 跳动的火焰,洞xue里沿墙整齐放置着的火盆,墙面上绘着一个人被火焰炙烤的怪异壁画,人和大火都处在阵法中,像在进行某种法阵。 洞xue中的场景似在模仿那副怪异的壁画,一名少女被困于阵法中心,正在被大火吞噬,洞中还有三人,舒音却在入梦的一瞬间视线就被少女牢牢攥住。 她情不自禁地朝火焰中的少女走去,火光照耀在她脸上,她不断靠近少女,想看清少女的脸,她和少女已经近到脚尖抵着脚尖,少女的脸上依然像蒙了一层大雾一般,舒音不死心地往前探去,少女忽地抬头,大雾散去,底下是一张她无比熟悉却又稍显陌生的脸,她的嘴唇苍白干裂,额头上涌出大颗的汗珠,是她————自己。 舒音从梦中惊醒,天已经蒙蒙亮,外面有了昏暗的天光。她按捺住心悸,紧紧抱住怀中的人,梦中场景无比真实,她一直都相信那不仅仅是梦,却在此刻开始怀疑,开始不敢相信,若这些真的是她曾发生的事,是她的记忆,那为何自己会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是这么多,这么多的记忆。 本已经没有知觉的身体还是从心底里升起恶寒,单是抱着已经无法让她平静下来,她将怀中的人转过身来,额头抵着额头,然后用细腻的吻从额头,眼睛,一直吻到嘴唇,直到怀中之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她的气息。 覆雪舟被院子中传来的打斗声吵醒,打开窗户往外看去,看到了个熟人。 “舒音,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覆雪舟他就不是个好人,只在你面前装得像个好人罢了。” “你若只会说这些,便可以出去了。”舒音握剑的手一挑,时宿年手中的剑立马被打飞,“念在我们也算相识的份上,我不伤你,出去吧。” “我不走,除非你把覆雪舟交出来。” 舒音的忍耐已是到了极限,她的手一转,配剑亮出如镜剑身。 躲在一旁的绿竹见状知道舒音是真的要出手,急忙站出来拦住舒音,在她面前小声说道:“舒音姑娘,这可是沧洲城少城主,伤了他会有诸多麻烦的。” “少城主,我们真的不知道大人在哪,您还是快回去吧。”绿竹夹在两人中间,虽惧却还是站了出来,舒音姑娘待她极好,她不想让舒音惹到麻烦。 “你又是哪来的丫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时宿年在气头上,看到一个黄毛丫头都能出来打发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赶紧把覆雪舟交出来,别想蒙我,他肯定是你带走的。” “是我带走的又如何。” 见舒音态度坚定,时宿年只能来软的,“你知道他有多过分吗,不仅用各种残忍手段残害无辜,竟然还挑拨秦执向我们沧洲城开战,这么坏的人你也要护着,他给你下来什么迷魂药。” “说够了吗?”舒音手中的剑没有放下,“说够了就离开。” “我不。” 院中局面一时僵住,绿竹只得再次站出来,“少城主,舒音姑娘近来诸事缠身心情不好,不若您过几天再来吧,再说,大人也不在这里呀。” 时宿年张口正想说话,眼睛余光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还说不在这里!”他手指着旁边一扇微开的窗户,隐隐约约能看到屋子里有人站在窗边。 “他就在这。”时宿年说完拔腿就跑向那间屋子,手猛地一推,看到自己想找的人果然在这,他大步一跨就想去抓人,一把剑突然横在他身前将他逼退。 舒音面若寒霜,脸上隐隐有怒气,“出去。” 看出舒音是真的生气了,时宿年也不敢再造次,硬着头皮和她对视几眼后还是悻悻地出了门。 时宿年知道了覆雪舟就在这便更加不会离开,虽舒音不让他进那件屋子,却并没有限制他进入院子,于是场面一度回到了最初三人在沧洲城时的局面,只不过此刻院子中多了绿竹,绿竹若是知道时宿年的心声,只怕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明明是他没脸没皮地坚持翻墙进来,只要他不进屋子舒音姑娘也懒得搭理他。 时间流转,覆雪舟依然被锁在屋子中一日比一日沉默,时宿年依然在院子中虎视眈眈,绿竹被留在院子监视时宿年,只有舒音每日早出晚归,只会在三餐时回来一会看着覆雪舟吃饭,其他时间经常不见踪影。 这日傍晚,舒音找到正在屋内刺绣的绿竹。 “姑娘,您怎么来了。”绿竹看到舒音进屋连忙起身。 “这么久了,你就不想问我带你来这是为什么?” “姑娘自有姑娘的安排,绿竹只是一介婢女,自然全听姑娘的。” 舒音摇了摇头,“我要你做的事,做不做全由你自己决定。” 绿竹有些惊讶,“姑娘请讲,若是绿竹能做到的,绿竹定当竭尽全力。” 舒音关上房门,隔绝了交谈声。 再次出门时已是深夜,舒音本想回房的脚步却在想到今晚没有去看覆雪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时,又拐了个弯,就在她转身往前走的一瞬间,眼前突地一黑。 再次睁眼时,眼前是一脸惊慌的覆雪舟,手中似有所感,低下头看到自己正死死地攥着他的手,她猛地放开手,覆雪舟白如纸的手腕上一圈浅红尤为显眼。 舒音踉跄退后两步,她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待稳住身形后,她看向将手背在身后的覆雪舟问道:“我刚刚做了什么?” 覆雪舟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只是突然走进来拉住我的手。” 舒音脑中一片钝痛,这钝痛在自己努力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时格外清晰,犹如有人用一把尖锤一下一下地砸着她的额头。钝痛越来越强烈,她整个人身形不稳,摇摇欲坠,在她即将脱力地倒在地上时,一双手及时地拉住她,将她拉到床榻上坐下。 距离与覆雪舟拉进,隐约能闻到独属于他身上的幽幽清香,她坐在床沿,覆雪舟站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舒音忽地伸手拽住他的衣领让他坐在自己身侧,而后自己俯身,将头埋在他的脖颈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清香,这清香混合着他肌肤的体温仿佛有着止痛之效,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困意也接踵而至,或许是真的太累,她没有丝毫抵抗地放任自己在他怀中陷入沉睡。 看着舒音的呼吸渐渐平缓,覆雪舟伸手拉开紧紧拽着他衣领的手,反手将这只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则紧紧环抱住舒音。 她怎会这么冷,覆雪舟的手从舒音的脸颊滑到脖颈,皆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仿佛冰天雪地中濒死之人,他不断地抚摸着她脸颊和脖颈,企图将自己身上的温热传递到她身上,却没有丝毫作用。 半晌,覆雪舟看着舒音陷入沉睡时无比乖巧的脸庞,又抬眼望向了房门。 “覆雪舟!”舒音大力推开门,门发出“砰”的声响,“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勾引了这么多人还不够,连秦执你都要跟我抢。” 舒音脸上神色狰狞,满是憎恶,“不男不女的东西,尽会些下作手段,不会武功的废人,以色侍人这一招你倒炉火纯青。” “……师姐,你怎么了?”他从未在师姐脸上见过这种仿佛憎恶到极点的神情。 “你不配叫我师姐!” 师姐脸上表现出的憎恨让他有些心慌,他不知所措地想拉住她的手道歉,难道是自己近来总是不吃饭让师姐生气了吗,他不好好吃饭师姐便会来看着他吃饭,他只是想多看看她,难道是师姐觉得厌烦了吗? 他的手刚握住师姐的手腕,师姐却反手将他的手握住,力气大到仿佛要将他的手折断,她一字一句地将话吐露,仿佛气愤到极点,“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努力忽略师姐说了什么,只心疼地看着师姐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你到底怎么了师姐?”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即将被折断时,师姐的手卸了力气,她停顿了片刻,短暂地闭眼后再次睁开,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她的眼中一片茫然,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做了什么?”她果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他摇摇头。 他微微低头,轻吻着她的额头。师姐说的对,他是个废物,只会以色侍人,用药杀人他并不熟练,想要找那些人报仇还要水淼帮他抓人,连想潜伏在秦执身边报仇这件事都失败了,还变成了她的累赘让她被时宿年找麻烦,她肯定遇到了很多难处,他却无法帮到她分毫。 对不起师姐,总让你难过。 对不起师姐,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