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玄鹤公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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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 柳韵织刚起身,便瞧见唤春拎着一桶热水走了过来,房内还支起了屏风。 “柳娘子您起啦。小公子让我转告您,他接连逃了十几日的学,今日一早便被抓去书院念书了,让我伺候您在屋子里擦身洗漱。” 昨日许廷恩临走之时告诫许华羡让他好好念书、不得旷课,今日便派了两个下人来监督他上学。准确地说,许华羡是被他们拖出家门的。许华羡虽会功夫,但也不好对两个下人大打出手,拒绝不过只能任他们将自己生拉硬拽地架上马车送去书院。 “书院?那他几时下学?”柳韵织穿好鞋走下床。 “申时四刻。”唤春将半桶热水兑进盆子的凉水里,试了试水温,然后往里添了些温和的草药,准备妥当后道:“柳娘子快些解衣吧,擦净了好换身衣裳。” 柳娘子与小公子的夜半之事,唤春已经见怪不怪了。就前天夜里,她还去小公子的房里送了水。而且巡院打更的家丁经过亭榭看见灯火未灭,还唤她去收捡了桌上一堆乱糟糟的东西,送水之时顺便放回了小公子的卧房。 “嗯。”柳韵织将刚穿上的里裤又脱了下来,瞧见唤春浸湿巾帕,正欲上手替自己擦洗,笑着说道:“我自己来吧。”唤春听命退出了屏风。 柳韵织擦完身子后,唤春一边侍奉她更衣梳洗一边说道: “当初不知是谁让我不要上赶着伺候柳娘子,现在巴不得我天天将柳娘子伺候得面面俱到、无微不至。柳娘子您别介意,这话我不是冲您说的,只是觉得小公子这人有时行事太不稳重了些。” “不知唤春所指何事?”柳韵织一时未解唤春此话何意。 “就是让迎桃假扮少夫人一事啊。小公子为何要做出这种事让柳娘子心生膈应?当年柳府一难之后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柳娘子,这过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重逢了,小公子不懂得珍惜便罢了,还在成婚如此重要的事上存心欺骗戏耍柳娘子,与假少夫人一同用膳便罢了还要一同起居,连我都觉得太为过分。柳娘子竟然这般轻易便原谅了他,我都替柳娘子不平!” “前几日柳娘子的苦我都看在眼里。去请郎中那日我都揪心得很,生怕柳娘子出什么事,要是真出事了,小公子定是难辞其咎!” 柳韵织闻言时眼帘低垂,眸中似愁绪密布,又似云卷云舒。 不过她心下有些好奇的是,身在其中的当事之人自然希望对方情系一人、一心一意,可为何唤春似乎也觉得许华羡理应对自己忠贞不二? 她道:“即便成婚之事是真,大户人家的娶个一房二房、纳个三妻四妾,不也是人之常情?” “柳娘子您别这么说。这世间的哪段佳话不是一心只许一人?老爷、大公子成婚之后也未再娶,同夫人、少夫人过得恩恩爱爱,到了小公子这为何就要莺莺燕燕?” 柳韵织听闻噗嗤一笑。 “本来就是嘛。况且小公子这么些年也未同别的女子交往亲近,媒人劝说的亲事都想尽法子拒绝,明明心里就只有柳娘子,还让柳娘子遭这些苦,不知小公子到底怎么想的。” 柳韵织侧过头问道:“唤春为何自初次见面时便偏袒于我?” “我……”唤春停下手中梳篦,瞧着铜镜里宝髻挽就的佳人,忽觉羞赧,“我就喜欢大少夫人和柳娘子这样的,温柔如水,娴静如画。而且我觉着柳娘子比大少夫人还要更为动人一些,有一个词怎么说的来着,顾——顾盼生姿!柳娘子就是顾盼生姿的美人。” 柳韵织含笑夸赞:“还是唤春平日梳妆的手艺好。”唤春一听便更加羞涩了。 柳韵织推开许华羡的房门。她想起自己在许府住了这些时日,还没有参观过许华羡的卧房。先前匆匆来过几次,还未曾细细查看。 吸引她注意的是摆放在剑架上的一把剑。 黑檀剑鞘上鞘口、鞘尾和鞘箍处刻有成片的白铜莲花荷叶浮雕。取剑出鞘,此剑通体为银白色,剑刃为玄铁铸成,雕饰为白铜所制。剑格形如鹤身及鹤翎,剑柄似鹤颈,剑镦似鹤首,上面系绑着半块青色玉璧。纵观此剑,大有“鹤鸣九皋,声闻于天”的气势。 她隐约记得,这柄剑名为鸣鹤剑,是许华羡下山一段时日之后他的师父传与他的。可这柄剑的样式总让她觉得十分熟悉,像是在别的地方也见过。而且这玉璧只有半块,应当有对应的另一半,不知是遗失还是保留在何人手中。 她走到书案前,宣纸上画着一只仙鹤,与当年那只纸鸢的模样如出一辙。 那是阮蔺茹生辰的十五日之后。趁着风和日丽、草长莺飞的好时节,阮蔺茹邀请高瑾尧、沈清婉、钱庄叶家夫人和药商宋家夫人携带公子小姐一同去往城郊河边踏青。 沈清婉成亲不久,膝下尚无子嗣,所以同行的晚辈有柳韵织、许华羡、叶家三公子叶嘉桓和宋家二小姐宋淑妍。巧的是,叶嘉桓和宋淑妍原先就是一对恋人,两人早已私下定情、私相授受,虽然近日也有两家要订亲的传闻,不过看样子叶、宋两家对此事还不知情。 所以,在晚辈这边,看似四人成群,实际上许柳在那本是小情侣的叶宋之间压根插不上什么话。叶嘉桓虽待人热情亲切,但同宋淑妍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起来便忘了照顾旁人,两人偶尔举止亲密也不顾忌外人在场。 午时,众人在河边围坐着吃饭,生了两个火堆,中间相隔数丈。夫人们那边有侍女小厮伺候,少年们这边则乐意自己动手。 “华羡弟弟,我们去捉几条鱼烤来吃吧!”叶嘉恒笑容甚是开朗,拥着许华羡肩膀走到河边,自己一人兴高采烈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衣裳下了水。 许华羡见他下水,独自走回远处的林子,取出背上的剑寻了两株细竹砍下,去掉枝叶,将竹竿一头削尖,手握两根竹竿行至河边。 男子去河里捉鱼,女子在河边旁观。然而,叶嘉桓在水中捞着捞着鱼便同岸上的宋淑妍玩起了水,两人嬉笑打闹不亦乐乎。 许华羡在河岸观察片刻,先后将两根竹竿朝水中掷去。竿子坠落后漂浮水上,没入水中的竿尖上正是被刺穿的鱼。他脚尖轻点飞跃河面,将两根竹竿拾起便点足踏波返回,途中还甩出剑刺中了一条鱼。 叶嘉桓见许华羡转眼间入了河又离了水,忙手忙脚地跟在后面也上了岸,险些失足跌落水中:“华羡弟弟,你怎可如此敏捷迅速!等等你嘉桓哥哥!” 许华羡在岸上寻了一处近水的地方蹲下了身,柳韵织上前道:“瞧你方才用竹竿刺鱼,似乎很是熟练。” “那是自然。我在玄鹤山的时候,时常——”许华羡清了清嗓子改口道,“偶尔瞒着师父与同门去山涧捉鱼吃。” “那定然也擅长烤鱼了?” “一会你尝尝我烤的鱼,方可知晓。”许华羡眉眼中带着自信。 叶嘉桓刚上岸,许华羡向他唤道:“嘉桓兄,可否去拾折一些细长树枝来?要一些手指粗细的和一些筷子粗细的!”其实串鱼用方才的竹竿便够了,他只是为了给叶嘉桓安排一项他既能胜任、又能打发时间的任务。 “好好好!华羡弟弟,我办事你放心!”叶嘉桓迈着公子爷的步伐大摇大摆地,领着宋淑妍往树林去了。 柳韵织瞥了一眼鱼的大小,两只小的约莫一两斤重,大的那只约莫三斤。她瞧着许华羡用那柄染鱼血无数的剑,对着那鱼刮鳞,开膛,去除内脏,清洗,一气呵成,衣上未沾一丁点鳞片血腥。 许华羡虽不擅厨艺,但行走江湖摆平这些小鱼小虾还是得心应手、不在话下。究其原因,是因为那玄鹤山幽静得很,没有飞禽走兽,只那山溪中有几些活物。 待他清洗干净,叶嘉桓正好带着树枝回到了篝火处:“华羡弟弟快来!” 许华羡同柳韵织走回火堆,他从叶嘉桓手中接过树枝瞧了瞧,长度粗细都挺合适,不由得流露出几分赞许的神情:“谢嘉桓兄。” 鱼之头尾肚腹全然剖开,脊背处未经斩断。许华羡干脆利落地在鱼的两半身子和脊背中间交错穿上几根树枝将它展开支棱起来,然后将稍大的那条鱼递给叶嘉桓:“嘉桓兄,烤鱼应当没问题吧?” “嘿嘿,没问题!”叶嘉桓憨憨地接过树枝,同宋淑妍一起烤起鱼来。 然而没过多久,篝火中传来了焦糊味,许华羡发现烤鱼这种需要不时注意着的精细活还是不太适合他嘉桓兄。 “嘉桓兄,还是我来吧。”可别糟践了自己辛苦叉上来的鲜美河鱼。 叶嘉桓憨笑着将鱼还给了许华羡。 之后也没闲着,他打开食盒,取出几碟五颜六色的糕点铺摆在地上,然后拿出筷子同宋淑妍二人品吃起来。他风卷残云般,将先前放在火旁热着的一碗回锅rou、一碗卤牛rou和那些玲珑袖珍的点心一扫而光,打了个饱嗝,突然想起什么,眼含歉意道: “韵织meimei,华羡弟弟,瞧我,忘留些给你们尝尝了。那芝香居的春梅酥、牡丹饼可好吃了。”说着舔了舔嘴,似乎还没吃过瘾。 宋淑妍解开水囊递给叶嘉桓。她是个内向腼腆的,不擅同外人打交道,所以总是不好意思自己开口。她方才想要提醒叶嘉桓分些rou和点心给弟弟meimei,但瞧他吃得那么着急忙慌、投入忘我,犹豫之下还是打消了主意。 许华羡心想,那些小点心,还不够他牛高马大的嘉桓兄塞牙缝的。 柳韵织莞尔道:“没关系,我们改日自行去芝香居买来尝尝便是。” “记得是春梅酥和牡丹饼,一定要尝尝!”叶嘉桓嘱咐道。 “嗯。”柳韵织应道。叶嘉桓这才放心。 鱼皮炙烤得滋滋冒油,鱼rou染上诱人的黄色。 许华羡轻皱眉头:“只这样吃定是少了些味道,若是有把盐能撒上就好了。”他自己无妨,是怕其他人吃不习惯。 “盐?”叶嘉桓像是灵光一闪,“华羡弟弟,你等着我去去就来!”他屁颠屁颠往马车方向跑去,然后提溜着一个食盒走了回来。 “华羡弟弟你瞧!”他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一些瓶瓶罐罐。 许华羡一一拿出:“盐,油,醋,葱花,姜末。嘉桓兄,你这是早有准备要来河边吃些野味?” 叶嘉桓嘿嘿笑了两声:“华羡弟弟,都看你的了。” “包我身上。”许华羡用剑在鱼身上划拉了几道口子,然后撒上各种调料。 鱼既成,外焦里嫩,柴火味混着酸咸香。许华羡将整只鱼一分为二,一半递到柳韵织面前:“小心烫。” 柳韵织凉了凉,咬下一块鱼rou,细嚼慢咽后,面带清淡的笑意徐徐道:“玄鹤公子手艺不赖。这抓鱼、宰鱼、烤鱼已然算得上你可以傍身的本事了。” 许华羡闻言嘴角轻扬。 “好吃!华羡弟弟,真好吃!”叶嘉桓高声称赞,宋淑妍也跟着开心地弯起眼角。 “好吃便多吃些。”许华羡瞧叶嘉桓盯着自己手上那炯炯的眼神,于是将剩下那条小鱼也给了他。 “好好好!多谢华羡弟弟!”叶嘉桓自是欢喜。不过鱼rou大多都是他自己吃掉了,宋淑妍吃的是自己带的果肴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