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之鸟(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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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需要强迫别人做什么、可事情仍然进展不顺利的时候,木角半兵卫总会想起某只溺水死亡的鸟。 说是溺水也不尽然,在鸟类奄奄一息的时候年幼的木角曾经将它从水里捞起来,为它擦干羽毛,把它带去阳光下,用双手的热度温暖这条脆弱的生命,一遍一遍在它变得安静时呼唤它、触碰它,让它不要沉睡。 尽管这样,那只鸟还是走了。 姑且称其为溺水——为这只溺水的鸟流泪哀悼之后,童年木角将它封印在了记忆角落,作为一件遗憾的事逐渐淡忘。直到某一天,他身边的人逐渐离去、连梦想也变得可有可无的时候,偶然间听见了电视里对于鸟类学家的访谈。 “小型鸟类很脆弱,且容易受到惊吓,因此在它生病的时候不要过度靠近,给它足够的温度,让它安静休息是最好的,否则病鸟很容易因为应激反应导致心脏骤停。” 于是木角半兵卫意识到,人也好鸟也罢,在那种早已岌岌可危的状况下,越是用迫切的真心一遍遍祈求、越是留不住。 ——既然如此。 “你还真是变态。”上武裁人对于他夺走手办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我要给台长写匿名信举报你这种危害人身安全的做法。” “拿画里的女人谈什么人权呢。”连续加班两个晚上的木角半兵卫黑眼圈仿佛恶鬼,“说到底SNS根本不是该营销策划部负责的工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混蛋心里正想着怎么把活丢给我然后自己回家看直播。” “嘁。” “……”果然还是把这家伙沉进东京湾吧。如此愤然想着,在咯吱作响的拳头与对方脸颊相贴之前,回想起那只死去的鸟儿、以及必须分头行动才能更高效完成的工作,木角终于还是说服自己再忍一忍。 他决定首先去见一个不会推卸工作的人。 其实这做法有些卑鄙。但正如同上司和前辈们不把工作丢给他就无法出去带薪休假一样,被强行丢过来的工作如果找不到疏解口——哪怕只是存在一种“有人一起加班”的幻象——那么巨大的不公平感就会很容易将人压垮,工作也就无法顺利进行。 “我也是坏蛋啊。”攀上表田里道受惊吓而僵硬的肩膀时,木角半兵卫如是想到。 “木、木角。”体cao大哥哥阳光健气的下班笑容仿佛被肩膀上的手尽数吸走,连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我接下来有点事……” “不会影响里道大哥哥准时下班的。”木角笑眯眯承诺。事实上自从上次周边照片事件后部里就已经对大哥哥大jiejie的真实日常不抱任何希望,某个狗屎上司还发表了“反正又不需要每次都发照片,由木角君和上武君模仿他们的语气来写就好了吧”之类不负责任的提案,因此作为执行者他和上武只需要每周加班去拍一些照片。 表田里道看起来将信将疑:“可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没关系,今天的工作是送里道大哥哥回家顺路拍点照片,所以绝对不会影响到下班哦。” “哈?!” 表田里道看他的眼神仿佛在注视一只正在城市大肆破坏的怪物:“请允许我义正言辞地拒绝。” “我也想拒绝。”木角指向打招呼的制片人,“但这是上面的硬性安排所以请你配合一下。” “……” 言而总之,在兔原与熊谷假装没看见的大声闲聊声中,木角半兵卫以半步的距离跟着表田里道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两个人慢吞吞穿行于街边。 学生们放课的时候,天空向来十分明亮。 然而社畜却总会对这光芒产生恍若隔世的感觉。 木角半兵卫深知自己的夜行性。从国中时代他就经常违反“必须XX点前回家”的校规,长大之后更是不愿过早回到那间了无生气的冰冷屋子。 但他没想到表田里道也是一副放空大脑的表情。 “里道大哥哥在想什么?” “居然还是蓝色。”不知道是在回答他还是在自言自语的表田里道流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很久没见到过了——工作日悠闲的淡蓝色天空。 这个人真可怜。 作为加害者的其中一员,木角很自然地产生了愧疚心理。但他显然并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 “摄影棚的背景也有天空吧。”一边说着一边抓拍了一张仰头看蓝天的体cao大哥哥的侧脸,木角评论道。 “不,你在说什么呢。”表田里道第一次面对他露出了如此强势的反对表情,“那只不过是卑劣大人利用小孩子纯洁的想象力所制造的省钱道具而已,和真正的天空有天壤之别。” 这话可不能让乖宝宝们听见。 将照片传送给上武裁人却看到LINE另一边发来的“池照大哥哥携狗观看每周必追番剧直播.jpg”,并附带“有在认真工作所以赶紧释放我老婆”这段文字,木角半兵卫狠狠捏紧了手机:“说什么混蛋话啊你这***的**给老子等着回去就把你*****!受死吧!” 血气翻涌的怒火平息之后他才发现表田里道已经距离自己三米远。 “抱、抱歉……” 在他试图接近对方时,总之收到了这样一句话。 木角半兵卫极其短暂地感到有些无措。对于不怕开水烫的上武裁人他可以扯着对方领子怒吼,对于狗屎上司他可以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大肆谩骂,唯独对因为自己额外加班却仍然认真完成工作的人无法好好把握距离。 就仿佛用双手去捉一只受惊的鸟儿,可以将它攥在手心,却不能让他自愿取食手心的食物。太过用力害怕死亡,不够拘束又会逃走。 即使短暂地接近着,也仅仅是因为工作不得已而为之。因此,不管他如何尝试向对方释放善意,等到互惠互利抑或强制性的关系终结,这样的人最终一定会逃也似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就像那些人一样,就像所有人一样。 木角半兵卫打起精神抛弃了这种阴沉的想法,如果不保持微笑就会让自己本就不开朗的长相变得雪上加霜,因此他以更加振奋的语气向对方进行解释。 “该道歉的人是我——刚才有人发给我不像话的照片所以才会生气的,绝对不是在说里道大哥哥哦。” “嗯……”对方姑且接受了他的说辞,但仍然看得出有些害怕,“是上…上…IT策划部的那位提前回家了吗?” “怎么会呢,上武君最喜欢的画里女人还在我家,因此绝对不会溜走的。” “……这样。” 良久的尴尬沉默后,表田里道有些迟疑地开口。 “其实,早就想说了。” “嗯?是什么呢?” “木角君你好像总是在强撑着扮演恶役角色。” 说出这番话的体cao大哥哥显得格外认真,或许因为不在公司,失去了加班压力之后他的胆子显然变大了不止一点,连平时莫名其妙使用的敬语也恢复正常。 “明明完成工作是需要配合进行的事情才对,可上司也好、上武君也罢,都因为过于尽职和督促而对你产生依赖了。这样继续下去受累的也总会是木角君而已。” 没有想到对方会讲出这样一番言论,以至于好半天才理解到句子的意思,木角半兵卫作为加班行为的施害者一时失语,而表田里道在沉默里再次找回了面对阴晴不定性格的恐惧。 “……抱歉,我不应该这么说的。” “没关系。”木角半兵卫摇了摇头,现在他很想抽一根烟,但附近并没有设立吸烟点。 “里道大哥哥不是很害怕我吗,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 “因为…总觉得,你和我是一类人。”表田里道看着他,不带有怜悯或别的什么,只是疲惫地、平静地,这样陈述着事实。 “难以享受工作,又无法推拒上司的要求,可是也不能好好开口请求帮助,为了完成任务只能不停自我安慰,这样做会获得回报,,或者将难以压抑的负面情绪发泄在周围人身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又会感到后悔。” 木角半兵卫无法反驳,事实正是如此。 曾几何时那些向世俗妥协的大人是他最看不起的角色,而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变成了这样。 是因为乐队成员自顾自的离开而变得无法信任搭档? 还是因为前女友前后矛盾的行为看清了自己的无能? 亦或者,是因为那只溺水的鸟,让他在刚开始试图挽留对方时就想到最坏的场面,于是便将心门紧闭,表现出一副“只是为了工作”的样子。 只是为了工作,不是朋友,所以不存在背叛,无所谓离去,也不需要被谁喜欢。 ——但究竟为什么,明明很讨厌,却仍然会想要完成那些被强行推在身上的工作呢? 似乎也并不仅仅出于不想被上司谩骂这种只要无视就好的理由。 木角半兵卫深知自己性格恶劣、喜怒无常,因此更加意外于对方出于真心的关切。脖颈与胳膊上鸟肌立起的感觉令他甚至有些不想再听下去了。 但表田里道还在继续平静说着。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因为你每次出现都会带来加班和新工作,可这并不等于对你本人有什么意见。”说到意见二字时他神情复杂地停顿了片刻,“…至少,如果能以正常的方式请求帮助,只要确实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工作我都会认真完成。” “毕竟你只是在想办法完成任务而已,这个任务即使你不做最终依然会落在某个人头上——也包括我。而我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它,还不能保证做得和你一样好。” “因此……”表田里道望向天空,罕见的湛蓝背景里有黑鸦与白鸽穿梭着,令他疲惫的心情逐渐舒缓。 “虽然行为有点遗憾,但看到尽力工作的木角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这样说。” 他并没有看向身边的人,因此只不过像是在用这番话自己安慰自己。但即便如此,木角半兵卫也明白了如今鸟肌立起的原因。 或许他如此勉强努力,最终想要知道的也仅仅只有一件事。 那只溺水的鸟儿,是否怨恨着他,将他当成令人恐惧的对象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仍然在想要逃离着,只有他一个人自我感动了许多年。 而此刻表田里道回答他。 “谢谢,你辛苦了。” * “你是不是吃了错药。”赎回心爱老婆的上武裁人看着木角半兵卫疑似心情很好的神游表情,如实复述了内心的作死言论。 但对方意外地没有办公室暴力他。 “你觉得鸟这种生物怎么样?”木角半兵卫问道。 “小鸟先生的新企划吗。”上武裁人感觉自己又懂了,“恕我直言那个是只会给人带来精神压力的东西,如果看到它心情居然会变好建议你观赏这部影片见证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美丽,连池照大哥哥家的狗看了都说好。” “……”木角半兵卫狠狠掰碎了传教光碟。 果然,这种随时随地都在想办法摸鱼的家伙还是沉进东京湾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