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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抢攻,不过是测试其运用法门而已。方兆熊初窥堂奥,变化不多,罗烨一息间连蹴数十,踢得他无由细想,各处虚实一一显映,明如镜照,此际终于尝到苦果。 方兆熊拚着皮粗rou厚挨了几下,双掌挪移逆运心法,化阳为阴,欲引对手劲力为己用。殊不知比快他只吃得罗烨鞋底泥,雨点般落下的腿劲又转阴为阳,照样穿透气环,无一错漏地踢在他头脸肩上! “可恶……可恶!” 连变几回均难奏效,徒然挨踢而已,如非罗烨受伤在前,早一脚定了胜负。总算方兆熊平生数十战,经验丰富,索性不与他竞快,专心推挪,将层层劲力布于身前;初时一迳挨打,末了气环成形,腿刀渐不能一蹴到底,复陷僵持。 方兆熊所图简单明了:打不赢,拖死他!而罗烨的本领则于此际尽展无遗──不仅出腿如风,彻底压制对手,更以惊人的速度转换劲力:以阴劲穿透气环,直接命中敌人,阳劲则反弹而回,顺势将罗烨往上推,所生之冲击又被气环吸收,为下一次的冲击提供更强的反弹劲道……阴劲穿透,阳劲反弹……穿透、反弹,再穿透、又反弹…… 随着腿影落下,罗烨身子冉冉浮起,仿佛踏着虚空上升。一切似乎仅只一霎,又仿佛长得历历在目,在场诸人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言语。 反弹的气劲将罗烨送离地面,腿风渐穿不透气环,却积于其上,形成一股全然相反的劲力,待最终一腿劈落,腿劲、坠势及身子的重量,将补罗烨内力之不足。 若加总的结果压倒了方兆熊,则不免连人带环剖成两半;若劈不开气环的防御,罗烨等于以血rou之躯撞上坚石,所用的每分力气,都将成为碾碎自身的砧锤──决胜的一刻即将到来。 罗烨离地将逾一丈,右腿“唰!”高举过顶,身子后仰,整个人宛若一柄巨大的斧刃!而地面上方兆熊十指箕张,势如托天,浑厚的气劲已非绕身之环,堪比穹楯,周遭气流扰动,如蜃如虹;透过气团视物,诸物莫不歪斜扭曲,隐隐颤动。两人一在天一在地,遥遥相对,僵持对撞的劲力已绷至极限,非有一方粉身碎骨,方可尽泄! 极招将出,一抹黑影忽自两人当中穿过,远方一人喝道: “……且慢!留下人来!” 久蓄的劲力被外物所引,打破僵局,如两条狰狞恶龙争相舞爪,“喀喇喇”一串刺耳爆响,那物事所经处藤屑暴绽,长影却寸寸节缩,如箭失尾,最终只余尺许长短,凌空乱转几匝,“匡啷!”落于石间,竟是半截绞扭变形的烂银枪头,枪上红缨深深绞入镔铁,宛如血络。 阴阳气劲一破,罗烨顿失支撑,足尖凌空一点,一个后空翻轻巧落地,回到吴老七与农女身前。方兆熊亦收功吐息,衣衫俱被汗水浸透,但见大东川匪徒均为巡检营所制,己方还能站着、未有钢刀加颈的,也就剩下自己一个。 无论罗烨或方兆熊,眼下最关心的,非是现场的人或事,而是即将到场的究竟是什么人。 由那红缨枪头毁损的情况看来,可见当时两股劲力之强,若掷枪之人的气力不与这两团真气相当,又或掷得不准,断不能以一射触发两劲,解了双方抵命相搏的危局,可见来人亦兼具雄力与巧劲,却不知是来帮哪一边的? 众人转向林径口,见一名织锦衫袍、燕颔虎须的中年男子大步而入,身后跟着八名随从,分作两列,个个虎背熊腰,都作束袖蹬靴的武人服色,腰跨朴刀、斜背雕弓,虽似贵族家将,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严整肃穆,看着就像是军旅出身,绝非寻常武人。 男子见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死尸,剑眉微皱,再看了看巡检营与大东川两方的服色,约略有谱,遥遥冲罗烨一抱拳,朗声道:“碍了军爷拿贼,非是有意。孟浪之处,尚祈见谅。” 罗烨淡道:“不妨。可惜了一杆好枪。”拾起那半截枪头。男子转头示意,一名随从“啪!”并拢靴跟,大步穿过巡检营的包围,冲罗烨一抱拳,双手接过,转身跑步入列。 (果然是兵。) 罗烨见他举手投足的顿点,料想无虚,只不知是哪支部队退下来的。中年人打量他几眼,颇有赞赏之意,转向方兆熊道:“这么好的功夫,可惜做了贼。山径边上那具没脑袋的官差尸首,是你杀的?” 方兆熊见他与罗烨互通声息,决计不会是来帮自己的,并不理会。那形貌威武的锦袍男子也不生气,迳问罗烨: “瓠子溪的案子,是归葫阳县衙审呢,还是越浦府尹?”“我们是越浦的官差。”吴老七接口。他本非多嘴之人,只是对中年男子的话有些在意,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间却抓不真切,听他提问,顺口便替罗烨回答。 中年人喃喃道:“那就是越浦的案子了。”略作思索,从右手大拇指褪下一枚玉扳指,扔给方兆熊。 那扳指掷势和缓,不带杀伤力,方兆熊无意伸手,自也毋须闪避,任凭它落于身前,但见通体莹润,乃上好的羊脂白玉,环内刻了个小小的“白”字,从方兆熊所站的位置恰能瞧见,约莫是男子的姓名。 中年人欣赏他的武功硬气,微微一笑。“杀官差是死罪,你在东海犯事儿,别想先关它个几年等着朝廷大赦,慕容柔岁岁杀人,逢秋即决,没有侥幸。 “我可惜你这身本领,给你个改过自新、报效国家的机会。好汉做事好汉当,堂审之上你爽快认了罪,拿出这枚玉扳指来,便能保住一命。待我办完事,回头再去接你。”嘱咐罗烨道: “有劳军爷,若这贼人被捕时脑子犯浑,未出示这枚玉扳指,烦请代呈越浦府尹。我等本应帮忙擒贼,但我以为来这里能碰见的那人却未出现,看来是猜错了地方,须赶往下一处拦截,不克久留。你──” 他颇有招揽之意,想到罗烨年纪轻轻武艺出众,难得的是冷静沈着,不管到哪里都是前程大好,未必愿意离乡背井,跟随自己到穷山恶水处吃苦,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笑道:“没什么,告辞了。”方才那名捧回枪头的随从忽然趋前,附耳低语,男子眸光一锐,射向地上那对男女。 (……不好!) 罗烨心念一动,中年人已抬头朗声道:“官爷,地上那位姑娘若与本案无涉,且由我带下山延医诊疗,再送返家中可好?此地刀光剑影的,一不小心受到波及,那可就冤枉啦。” “此事不劳费心。”罗烨面色微沉,把手一摆:“请。”中年人面有难色,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说了出口。“其实这位姑娘,模样与我一位失踪的外甥女颇为近似,不若官爷行个方便,让我瞧一下姑娘容貌,便安个心也好。” “就算大爷说是,咱们也不知是不是,真让大爷带了人走,于上头却是不好交代。”吴老七忍不住又插嘴。 他听这人的口气作派,像是什么微服出巡的大官,也不敢太过无礼,陪笑道: “大爷若要认亲,待我们将她带回越浦,延医诊治、辨清身分,届时劳您再走趟衙署,小人们定会备妥公文笔墨,与大爷相办。” 一旁赵予正笑道:“娘的,你当是认尸么?”中年人面色倏沉,一名随从怒喝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胡说些什么?”余人均怒目而视,气势如虎,瞪得赵予正浑身发毛,不敢吱声。 中年人手一挥,随从自知僭越,低头入列,但脸上的悲愤丝毫未减,其他七人亦同。中年人转向罗烨:“这位军爷──”想起双方未通姓字,面色略微和缓,抱拳拱手道: “在下姓白,不知军爷如何称呼?” 方兆熊心想:“这人果然是姓白。”心念一动:白姓、身居要职、擅使长枪,可于越浦府衙之中带走死囚,连府尹都得卖他面子;连名带姓称呼将军,语中多有不忿……莫非是他?如果是,他怎能出现在东海道?他说来这里“截一个人”,难道会是── 无数念头如电闪雷鸣,在方兆熊的脑海里翻腾不休,尽管一个比一个荒谬,然而贯串起来偏又入情入理。如此说来,眼下已无多余的时间可浪费,须请圣使尽快撤离,以免横生枝节。 罗烨不知他心中计较,但同样不想和中年人缠夹,淡道:“我的称呼不重要。 巡检营办差,与平民无涉,诸位请。” 中年人不怒反笑,连连点头:“很好。当兵本该按律行事,哪有商量的余地! 我一向看不起慕容柔,这会儿却不禁有些佩服起他来啦,很好!”语声未落,整个人已如大鹏鸟般掠出,襟袂猎猎,竟扑向场中那名女子! 他身形一动,罗烨便即抢上,“呼”的一声旋腿过顶,欲将来人扫退。岂料一股巨力由身侧轰至,方兆熊居然同时出手,顿时形成两方夹击的局面! 罗烨不慌不忙,飞出的右腿一分为三,同踢中年人上、中、下盘;袍底忽翻出一双鹰爪,迳扣方兆熊右臂。 中年人避过头脸、下阴两记杀着,第三记穿心腿直入中宫,正踢在他交叉护住胸口的两臂上,男子把握机会易守为攻,吐劲将少年震开! 罗烨身子翻转,摆子似的旋过半空,鹰爪般的指钩却扣紧方兆熊肩肘不放,这下若转实了,其臂不免要折成三段。方兆熊猛然回身,带着他原地绕了一圈,往中年人身上摔。 那中年人正弯腰伸手,要转过地面的女子,谁知罗烨的腿勾旋扫而回,急忙仰避,百忙中一拳轰向方兆熊肩膀,打的是“射人先射马”的主意,临敌判断亦准。 方兆熊仗着身板粗厚硬吃一记,借力震开了罗烨的指扣,三人一齐弹开,各自扫视另外两人,寻思道:他(还有他),为何也要这名女子? 僵持之间,远方一声炮响,方兆熊心念微动,从怀里掏出一枚炮筒,一模一样的响声冲天疾起,直入云霄。吴老七、赵予正等脸色丕变:“不好,土匪的同伙要来啦!” 要不多时,百余名穿藏青色短褐的汉子涌入林间,各执钢刀,目光齐齐投向场中,便要行礼,却被方兆熊喝住。为首的匪徒有些懵,愕然道:“姓方的,圣使她老人家……” “圣使交代,此地由我说话!”众匪徒遂闭上了嘴巴。 巡检营、衙差与中年男子一行等,俱被三面围在溪边,背水无路,不禁生出同仇敌忾之感。那白姓男子对罗烨笑道:“方才是我唐突啦,事关至亲,不免心乱。 此际联手才能突围,望军爷勿生芥蒂,齐心一战。”罗烨本非小气之人,听他直承不是,只点了点头,专心打量敌方阵型,思索应对之策。 “是了,军爷怎么称呼?”男子笑道,非但不担心,还有些高兴似的。 罗烨微蹙浓眉,终于还是老实应答。“巡检营罗烨。”“在下白锋起。”男子与他通了姓字,心怀朗朗,再无挂碍,转头道: “结阵!”随从们齐声应喏,声音竟压倒了周围吵嚷的匪徒,八人动作整齐划一,列成两重半弧,前低后高、两两交错,气势凝肃。休说八人眼中无一丝恐惧,匪徒们望着他们冰冷如岩的神情姿态,都不禁有些畏惧起来。 “上刃!” 八人解下背上长囊,取出双股枪身,组成一杆九尺大枪,枪头、红缨等与先前绞扭变形的那柄相类,敢情与主人是艺出同门。这枪较武林中常见的丈二枪略短,又比链子枪、钩镰枪等短制要长,组合时布囊并未完全除去,还卷在前半截处,看来十分怪异。 比起乌合之众的衙差,这八人简直就是一支军团,连剽悍能战的巡检营一站到旁边,都如散兵游勇一般。罗烨略放下心,回头吩咐吴老七:“将那两位与农家的女儿带到棚子里躲好,少时若对方放箭,我们缓不出手保护。”吴老七省悟,与赵予正等将人抬进有两面屋墙的棚子里,自己又钻了出来。 “小人……小人会打鱼镖,若遇弓手,兴许帮得上忙。”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嚅嗫着。罗烨点点头,当是默许。 方兆熊见敌方的阵型严整,怕是威名无虚,己方虽是人多,仓促间恐难应付,不欲硬碰硬地蛮干,提声叫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指挥使一意孤行,莫非想把命送在这里?”那锦袍男子白锋起好整以暇地拾起地上的玉扳指,掸去污泥,重新戴好,笑道: “你既知我的身分,怎会想不明白,是谁才要把命送在这里?”笑容一敛,厉道:“亮旗!”泼喇一片劲响,八杆大枪前端的“布囊”迎风展开,竟是长逾六尺的三角大纛,旗面上深红如血,绣着三绺黑色云波,简单朴拙的形式反透着说不出的浓烈杀气,望之不祥,令人不寒而栗。 男子面上已无一丝笑意,仿佛化身死神,呼地攘起右臂,虎声大喊:“天玄地黄──” “──我武维扬!”八人暴喝,眼中放出精光,明明样貌未变,却突然失去了人味,俱都化成饥兽,将要噬血。离得最近的一批匪徒瞧得目瞪口呆,不禁小退了半步。 “……天玄地黄,我武维扬!” “……天玄地黄,我武维扬!” “……天玄地黄,我武维扬!” 撼动人心的战呼回荡在林间,完全感觉不出他们只吼了一回。大东川的匪徒们sao乱起来,频频左右张望,仿佛不是他们以绝对的数量优势围住了一小撮人,而是漫山遍野地涌出血旗铁骑,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下来将自己踏成rou泥……“你等万幸!”战呼一出,竟连白锋起都兴奋起来,犹如换了个人似的,以舌舐唇,目绽凶光,寒声狞笑:“今日,便教你们这帮东海蟊贼,知我北关镇军“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