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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务。站在明栈雪的立场,要瘫痪天罗香,首要的目标就是蚳狩云,莲觉寺大战没能将她铲除,便是杀败八大护法也不算赢。以明姑娘的能耐,姥姥就算侥幸留得一口气,离死也不会太远了。 蚳狩云望进他眸子里,似将他的沉吟低回一一读清,信手拂了拂裙膝,怡然淡笑:“你识得蘅儿,是么?”耿照回神为之一悚,暗忖:“蘅儿?是明姑娘的本名么?”他没有骗过蚳狩云的把握,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蚳狩云却没等他应口,迳将膝腿上的裙布理平,笑道: “我要是想找她,用不着透过任何人,只消放出“姥姥未死”的消息,她自己就来了。那丫头比谁都清楚,除非我倒下,否则天罗香永不消亡。再说了,”老妇人抬眸直视着他。明明面带笑容,却令耿照心头一震,仿佛在她之前宛若透明,什么心思也藏不住。“你丹田里那缕真气,与蘅儿的外学系出同源;你在廊间追逐薰儿的身法,分明是本门的“悬网游墙”;更别提你在玉儿身上逆行“天罗采心诀” 的采补法门……这还看不出你与她之渊源,姥姥就真是老糊涂啦。” “关于她的消息,我无意从你身上取得。”蚳狩云敛起笑容,正色道: “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如何,我决计不会、也不容许其他人伤害你。什么事你都毋须欺骗我,因为你骗不了我,而且欺瞒我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不管你想什么要什么,我都会帮助你,不问理由,不计代价。这样,能不能让你换个角度,静下心来听听我要告诉你的?” 耿照连问“为什么”都懒得,蚳狩云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虽说老妇人未趁他无力抵抗时严加拷掠,甚至善待黄缨,但这些不过是怀柔之术,一时权宜罢了。 比起明姑娘的下落,眼下她或有更紧要之事必须解决,譬如性命——这种交易耿照并不是头一次遇到,巧的是:他与五帝窟的合作,恰恰筑基于岳宸风的紫度雷绝之上,而蚳狩云愿意放下身段,向一名阶下囚示好,也可能是明姑娘将雷劲打进她体内,眼看强行压抑必成沉痾,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带我们出谷,我帮你祓去雷劲。”耿照谨慎斟酌字词,避免提出的条件遭到曲解。“我只在谷外救治,再行拖延,后果自负。” 蚳狩云闻言微怔,片刻才摇摇头,鱼尾镌深的嘴角抿着一抹无奈的笑。 “我说过,我已痊愈,是你救了我一命。现在,咱们得来救你。”老妇人沉声道:“说来汗颜,那日为制住你,我戳你胸口膻中xue的那指实已用上全力,一时竟压不住经脉里的异种阳气,眼看要五内俱焚,岂料你体内那吞吃内息的深渊,不仅将我指尖的劲力悉数化消,连蘅儿所种的异种阳气亦一并吸过去,点滴不留。若非你昏迷栽倒,脱出了挟制,再这么吸将下去,我怕也没命在这儿同你说话了。” 这就能解释何以蚳狩云迄今不敢碰触他——饶是如此,耿照仍半信半疑。一手掌管天罗香的“代天刑典”蚳狩云就算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对他的感谢能否大过教门与自身的利益还未可知,更何况当时耿照并无相救之意,充其量误打误撞罢了,对照蚳狩云那番“我会帮助你”的说法,简直毫无说服力。 蚳狩云似连他的疑虑都早已预见,并未显露一丝不忿,娓娓续道:“我不知你年纪轻轻,何以有如此高强的内功修为,但若非如此,你已被体内的“残拳”劲力吞噬殆尽,不只内力点滴无存,兴许连血rou筋脉亦保不住,活生生被吸成了一副白骨,死状惨不堪言。” ——“残拳”! 这是耿照第二次听到这两个字。蚳狩云曾辅佐过天罗香三代门主,乃七玄中极受敬重的大长老,见识广博,她与灰袍客都说这是“残拳”,怕不是空xue来风。耿照对她提防甚深,但终究是好奇大过了戒慎之心,不禁摇头: “我……我没练过什么残拳,也没听过这路武功。“残拳”……究竟是什么? 为何不断吞吃气劲,使一切拳掌内功的威力皆化为无?” “这个问题,数十年前我曾问过一个人,但那人不学无术,又油嘴滑舌得很,怎么说都不正经,听得我火冒三丈。至于那搞不清楚的气人回答,却是没留下什么印象。” 不知是不是耿照的错觉,蚳狩云在说这几句话时,峻峭的脸部线条似乎变得柔和,笑意悠远,却无前度的淡漠自持,仿佛一具陈旧斑剥的木雕泥偶突然注入了生命,所有的情感都变得鲜活起来,不再随着时光逝去风化凋朽,隳为烟尘。 “残拳是一种武功。” 话才出口,老妇人似省起其中引人误区处,差一字便成了毫无意义的废话,不觉轻笑。“非是一门,而是一种。残拳与我所知的东洲武学俱不相同,无法以既有的武学理论加以阐释,当年那人说与我听之事虽似是而非,如今想来,又非全无道理,也只能姑妄揣测,勉而砺之。” 耿照没敢嘴硬,抱拳一拱:“还请前辈指教。” 蚳狩云面露微笑。“你的内力根基如此深湛,能负荷“残拳”的余劲连吸几天几夜还未死,这份造诣放眼东洲,休说年少一辈,便在成名的高手中亦属罕见,若无明师奇遇,等闲难有。我来问你:内功是什么?” 耿照想了一想。“是气。天地万物,莫不有气;修习内功的法门,便是在经脉中创造一处具体而为的小天地,动如六合周流运转,因而胜过未曾习武的平常人。 内修之道,养气与运气同等重要,善养气者得长生,然而要用于武学,运使之法却比多寡更紧要。” “有这番体悟,也足以匹配高强的内功修为啦。”蚳狩云听得连连点头,微笑道:“那我再问你,运使内气,以何为本?” “以“存想”为本。”耿照想也不想,冲口便答:“内气无形无质,不比筋骨肌rou,须以意念来导引,澄心内观,反照空明。” 蚳狩云点头道:“我所知武学,无论高明或粗浅,均以此为基础,“残拳”却不同。寻常武功练到了存想这一步,须持续厚积内力,或以左道之法激发潜能,以供意念驱使,循序的便是内家正宗,取巧的便是邪功;积攒多效果好的便是神功,事倍功半则是庸学。 “但残拳修练内力不过是引子,“存想”之后,再一步便是“坐忘”,须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而后才能同于大道。一味积攒内力反是走上岔路,唯舍去对内外形质的执着,方可升华意念,使之通于寰宇六合而不昧,顷刻万里,无所挂碍。” 耿照不识道书,否则听到这时,该知道这些都是教人修仙解脱的法门,连领有职券牒文的道士都未必尽信,况乎习武之人?直令他云山雾罩,只觉此说未免太过虚渺。 内功的修习虽非“眼见为凭”,可轻易以rou眼看出内气的运行变化,却须实打实地挥汗修练,半点取巧不得。耿照纵有连番奇遇,才得这般深厚根基,但也是经过莲台三战后,屡在生死边缘淬砺,方有如今初窥堂奥之感;“堕肢体黜聪明”云云,比附意象也还罢了,真不让想也不让动,岂非坐着发呆? 可蚳狩云的“大论”还远不仅仅于此。 ““坐忘”之后,便是“神解”——心神既能沟通天地,不受外物所限,则天地万物的力量皆能为你所用。内功若是在经脉中塑造一处具体而为的小天地,让你动若六合,“神解”便是让寰宇六合成为你,你想像自己是风,便轻如鸿毛,快哉千里;想像自己是云,则聚合离散变化无常……约莫如是。”她盯着耿照的脸庞,忽“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掩口道: “我终于明白,那时他为何笑得如此酣畅啦。原来我的表情是这样。” 耿照一怔回神,忍不住摇摇头,蹙眉道:“前辈有没问过那人,他的神解境界是如何练成的?说法可以虚无飘渺,修练的过程可不。他能使残拳,必是找到了切实可行的法门。” 蚳狩云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是激赏,柳眉一挑,敛起笑容,正色道:“他说是给人揍出来的。传他武艺的那名异人天天同他打架,每回动手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一股脑儿地往死里打。 “他每次醒来发现还活着,功力便向上提升一层;有一天,身子里“突然有些痒痒的”、“像给针刺了个小洞”——这是他的原话——力量倾泄而出,到那时他师父同他打架再不敢留手,没过几天就趁他睡死的时候逃跑啦,约莫是担心徒弟报仇,也一股脑儿往死里打。” 这些话都不是蚳狩云自己的口气,耿照能从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怀缅之色,以及那浑不设防的淡淡笑意,窥见那人的一绺剪影,仿佛就坐在华服老妇的身畔,大马金刀地吹着牛皮,逗得她又气又好笑,忍不住捏着衣袖掩口……耿照从臆想中回到现实。蚳狩云没必要骗他,要取他的性命,她多的是机会能下手,此际依旧如是;世上虽有骗人消遣的恶徒,但他在老妇人身上看不出那种以玩弄他人为乐的恶意。 有没有可能……她才是抱持了错误期待的那个人? 她错把自己,当成了昔年旧朋的后人。通过奇特的“残拳”,老妇人把偶然出现的陌生少年与已逝的故人连结起来,在回忆的过程中修复创口、寻求慰藉,甚至是弥补遗憾。 耿照明白自己同“那人”毫无瓜葛,他的亲生父母出身虽卑微,来历却清楚,与养父耿老铁一般,均未涉武林。而他的一身武功则得益于明姑娘,尽管之后屡有奇遇,却无一个如姥姥描述里那样的人。她肯定弄错了,错得离谱。 盱衡形势,这样的误区对耿照而言,毋宁是不幸中的大幸。若非误以为他是故旧之后,以蚳狩云在廊底边间所展现的心机与狠辣,耿照不敢想像于眼下尽处劣势的情况,这位大长老的手段将会是何等的雷厉刻毒。 然而不知为何,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利用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好机会。仿佛为了从强烈的排斥感中挣脱出来,耿照甩了甩头,顺着她的话介面: “晚辈虽常教人打个半死,倒不曾从内伤外创中得过什么好处。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过“残拳”之名,自也没学过,这残拳既有如此骇人的威力,何以在江湖上声名不显,没听过有哪位前辈高人使得?” 蚳狩云淡然一笑。 “因为它改了名字。” “改……改了名字?”江湖绝学屡经增益修补,那是有的,可不管怎么改,只有名号等闲不易,乃出于宗门传承之考量。一套字号响亮的拳剑名头之下,经常包含诸多派系源流,各家所使或不同,但均以此为名,以显其宗。如残拳这般可怕的武功,修者便想改名,也管不住江湖耳语,决计不能销声匿迹,或轻易以其他面貌示人。 “独孤弋还未登基之前,以“残拳”、“败剑”两套武学行世,所向披靡。当了皇帝之后,底下的臣子乱拍马屁,反倒叫不了这个名儿啦,说是其兆不祥,有伤国祚,改称“皇拳御剑”。”蚳狩云冷笑: “都叫“皇拳御剑”了,有别人能练么?这还不扣你个僭越的罪名,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堂堂帝皇,连开宗立派亦有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绝学湮没后继无人,独个儿在皇城中寂寞凋零。对付武人,这是最毒的心计。” 耿照悚然一惊,挣扎坐起。 “残拳……残拳是太祖武皇帝的武功?” 蚳狩云笑道:“宇内无敌,还能是哪个?自也只有他了。”神情竟隐有一丝骄傲。耿照脑中一片嗡然,诸般杂识纷至沓来,恍如熏蜂:体内这个奇怪的“吸功深渊”,自他在溪畔拚命使出一着“落羽天式”后便即出现,分不清是此招遗患,抑或灰袍客的武功所致。 若是那灰袍怪客所为,则此人兴许与太祖武皇帝有关——比起他那时灵时不灵的“落羽天式”,这个可能性要靠谱得多。耿照不认为以自己狭隘的识见、粗陋的设计创制而出的生涩刀法,竟能复现太祖武皇帝的成名绝学;灰袍客的行径虽与传闻中磊落豪迈的太祖毫不相衬,但二人同样武功绝顶、深不可测,说不定年岁也差堪仿佛,彼此间若有什么关连,似乎也不奇怪。 蚳狩云看着他。“你真不知道,身子里的残拳余劲是怎么来的?” 耿照老实摇头。“我被一名蒙面灰袍人打落山溪,醒来之后就这样啦。倘若我身上的异象确实来自“残拳”这部武学,那么那名灰袍人与太祖武皇帝必有牵连,说不定……太祖还活在这个世上?” 这回轮到蚳狩云摇头了。“他已经死了,我知道的,而残拳于此世并无传人,连他最钟爱的十七弟独孤寂也没能得传。我曾问他,为什么不教独孤寂残拳,他笑着说:“迟啦,本想让他练得欢喜些,多点成就感,便传了他一套修练内力的便捷法门。一下子没留神,他的内功居然练到这么高啦,定见已成,要想再回头走我的路子,难啊!练得也不痛快。何苦来哉?” “我说:“你弟弟忒听你的话,你让他重练还不行?”他笑得可坏啦,挨近了说:“那我让你废功重练,你肯不肯听我的话?”我琢磨了半天,偏就狠下不这个心,才知修习这门武功难如登天,是从一开始便难。若不是找个心如白纸的孩童,从小教起,谁能练出内力又舍去?” 灰袍客的内力修为十分惊人,与蚳狩云所说并不相符,但耿照宁可相信自遇上太祖武皇帝的某位故人,甚至就是他本人。“若世上再无第二人能使残拳,前辈如何断定不是太祖武皇帝?” 蚳狩云从床头屉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