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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城14

    魏红星老人留下的视频延申了他生命的长度。

    之后,元苘和满以又去了视频中提到的白银纳,距离十八站四十多公里,半个小时车程。

    十二月没下几场雪,人们说现在雪少天气怪得很,从前雪下一夜膝盖深,仓房门打不开孩子们就不用去学校了。

    冬天路况复杂车不好开,为了安全着想元苘放弃方向盘,返程时她坐在副驾驶回想在白银纳收到的信件。

    信中故事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开始,那时候日本正在侵略东北文化,疯狂修铁路、掠夺大兴安岭的矿产进行军事扩张。

    各地的劳工被拉到满洲里干活,工程结束他们将数万劳工枪杀或者活埋,家属用大洋换来的仅是尸骨归乡。

    起初,生活在大兴安岭卧罗河流域的鄂伦春族并不知道外面风雨飘摇,发出巨大声响的东西从头顶飞过,小孩子们就喊叫着跑进撮罗子里避难。

    天上的东西会撒药,他们的家人都生病了。

    注射细菌的老鼠在黑土地乱跑,将病菌带到粮食上意图让人类灭绝。

    家家户户都有瘟疫等传染病,部落的萨满分身乏术。

    眼见无法控制族长让健康的人离开,病人留在撮罗子里。

    大家都知道这是在等死,可又没有其他办法,依依不舍和家人分别,迁徙到安全区重新建立家园。

    时间流逝,鄂伦春人发现流荡在山里的入侵者,知道撒药的东西叫飞定(飞机),像鬼魅隐藏在树丛中悄无声息解决敌人。

    射杀敌人的子弹带着熊熊怒火,仿佛曾经远征廓尔喀(尼泊尔)的索伦勇士。

    鄂伦春族枪法精准很快成为日本人的眼中钉,他们大肆抓捕鄂伦春族,开设栖林学堂,强迫十八岁以后的青壮年入学接受教育。

    栖林——栖息在森林里的野人,是对鄂伦春的侮辱词汇。

    元苘并未听说过栖林学堂,这时她突然理解什么叫“历史是智者的谎言”。

    如果掌权者不承认历史,教育就不会出现相关事件,即便民众接触到真相也会怀疑真实性,历史的最终解释权在上位者手中。

    持枪的日本士兵包围栖林学校严加看管,一边抹杀鄂伦春的民族性,一边在他们身体里注射药品做实验。

    怕官逼民反似的,栖林学堂有课余活动,和日本人赛跑,第一名可以得到一袋面。

    开始大家都笑着,当鄂伦春人赢得冠军,指导官就会给他响亮的一巴掌。

    此时笑声就更大了,像装了大喇叭回荡在栖林学堂上空。

    后来八路军混进学堂,联合鄂伦春炸毁日本的弹药库。

    这群狗日的不配吃人饭!想到这儿鄂伦春人再次出动,又偷偷将日本人的粮草库炸掉。

    1945年日本从中国撤离,鄂伦春人追击到大兴安岭某个山头上,被遗弃的日本孩童被绳子拴着像小狗围成圈,无知的双眼倒影生机勃勃的森林。

    日本投降后附近的土匪特别多,苏联来的红胡子、当地悍匪,乱七八糟的没人管。

    黑河协领公署呼玛协领分属外派佐领关德兴前来管理,战乱年代鄂伦春总是在迁徙,但大部分都不愿意从山上下来。

    上面派一群汉人到部落里和鄂伦春人同吃同住,盖狍皮被、吃吊锅饭,背着小酒壶跟在鄂伦春身后去打猎。

    去蹲犴,在河边找犴的脚印,比人类的脚大许多。在水泡子旁撒盐,夜晚无风时去碱场附近高点,趁犴不注意开枪射击。

    汉人说山上吃不饱穿不暖,鄂伦春人就带他们去古战(呼玛)河,河床铺满十多斤的大马哈鱼,一层叠着一层丝毫不夸张。

    他们一起采都市(野生蓝莓)、臭李子(黑色野果)、柳蒿芽(野菜)、做桦皮船。

    船体用樟子松做骨架,松木削成木钉子加固,外皮包裹处理过的桦树皮,连接处涂抹松树油烘烤,等到夏季就乘船渡河、捕鱼。

    48年工作组开始做动员下山的工作,53年各族长才同意搬家。

    大兴安岭六七个部落,一个部落上百人,二三十匹马,近千人浩浩荡荡来到约定的山头上。

    年轻的小伙子远远看见河南生产队在呼玛河另一边,将手拢成喇叭模样放在嘴边喊道:“哎!Saibadaxian amuheluo amuwodei mugeilou……”

    (十八站塔河的你们听着,我们卧罗河部落的搬来了。)

    人都是小黑点,声音能传多远?

    大部队从山上下来,不知谁提了句赛马,部落的少年们打头阵,身骑骏马踏过呼玛河。

    艳阳高照,波光粼粼的河水被马蹄踏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逐日追风,欢笑声肆意畅快。

    有些岁数大的人还是不愿意搬家,后来,山里的撮罗子倒塌了。

    老人说:“家在不好也是家。”

    年轻人说:“家好谁不愿意留在家里?”

    下山后鄂伦春族还住在撮罗子里,部落有各自的区域。

    原来白银纳有几户汉人,其他地方都是树,鄂伦春以猎物换汉人的土豆,在汉族的帮助下盖木刻楞。

    刚定居附近还没学校,鄂伦春的nana(孩子)想上学要骑马从白银纳走到呼玛,路过金山屯市场,漂亮耳环、手镯、衣服应有尽有把人眼睛都看花了。

    到学校,汉族孩子围着他们转,好奇他们的兽皮服装。

    生活老师把鄂伦春的孩子带到澡堂,小孩们排队洗澡换上布衣布鞋。

    饭桌上少不了呼玛特产的臭豆腐,鄂伦春的小孩捏着鼻子干吃窝窝头,夹起黑乎乎的茄子不敢吃,怕有毒扔在桌面,后期尝过便知道茄子好吃没毒。

    学校二百多个鄂伦春学生,年纪大的十八九,五十年代开展的扫文盲活动让鄂伦春上了年纪的人都拿起课本上夜校。

    在山下定居后鄂伦春还是以打猎为主,用猎物从生产队、合作社换取粮食。那时候他们不会种地,犁地之后播撒种子,谷子、小麦成熟了也不收,扔在地里被雪掩埋。

    Nageini(春天),鄂伦春人清理房屋附近的野草,将周围整理干净护林防火。

    56年公署撤销改为黑河专员公署民族事务委员会,毕业的孩子们各奔东西。

    大跃进开始,合作社把个人的东西交到大队上,专人给马匹作价,那是鄂伦春人第一次用物换钱。

    有些不理解的人会重新回到山上生活,不习惯再从山上下来,反反复复。

    多年后,为消灭“三大差别”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从呼玛学校离开的鄂伦春人又回到学校任职。

    有知识的老师变成了臭老九,小学文凭反成了红卫兵总司令。

    75年,鄂伦春人开始交公粮。从学校下来的老师分去生产队,当出纳、工人等等。

    黑龙江省的鄂伦春干部要传达党的政策,鄂伦春派去听讲的人把自己打扮的像迪厅舞王,光顾着高兴把“力争上游”的政治方针传达成“往犁正上上油”。

    鄂伦春人祖辈打猎不种地,哪里知道犁要不要上油,大伙儿听的迷迷糊糊,好在有个“明白人”指出错误。

    八十年代,在生产队工作的鄂伦春人又回到乡政府工作。

    鄂伦春的猎民分成小队,打报告申请狩猎指标,到土地资源局申请。口径枪、7.62枪,什么枪配什么子弹,管理弹药库的人按人数发放。

    遇到最大的难题就是交枪,有人听见风声早早办下枪证、有人乖乖上交、还有喝酒对天空乱放枪表示不满的人。

    时光荏苒,经历过风风雨雨的鄂伦春老人在家乡当民族技艺传承人。

    回想和老人学做鄂伦春传统服饰的画面,元苘鼻子前飘过熟皮子的臭气,着实让人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