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一意孤行的代价
57.一意孤行的代价
宝船停在漕运码头,第二波打探消息的亲兵已经上路。陆靖柔手指头捏着调羹,没完没了翻搅面前一碗鱼片粥,试图逼迫自己喝下去。 昨天捎回的消息,让她一天都没吃下饭。 原来那晚萧阙急匆匆打发她走后,没几个时辰就被快马赶来的皇帝近卫拿住,当晚就用了刑。 “伤得怎么样?”陆靖柔急急问。 “头面鲜血淋漓,一目肿胀不能视物。”士兵说,“康生偷偷叫相熟的大夫看过,说皮外伤看着可怖,幸好没伤到内里。萧大人受了许多日刑罚,硬是什么也没说,皇上一个字都撬不出,说明日还要打。” 好,好极了,玩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吧。萧阙小命捏在皇上手里,倘若真有杀心,还不是一刀的事儿!何苦一天天地磋磨!陆靖柔气得眼冒金星,险些站不住,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生气归生气,她心里十分清楚,情况越是胶着,越是不能回去。萧阙已然舍弃自己保全她的自由,如若在这个节骨眼贸然行动,之前所有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他做出这种决定,是存了死志的。哪怕因此身殒,他也心甘情愿。今时今日,苟且偷生不单单为了自己,她身上担着两个人的期望,所以不得不谨慎行事,保全自身。 “将船沿岸退到城外渡口,四周加强守卫。告诉她们,白日下船采买时,不得与人交谈打闹,事情办完立刻回到船上来,更不许带陌生人上船。”陆靖柔按着吃痛的太阳xue,一壁想一壁说,“打探消息的人改为每五日一趟,留神尾巴。如有,就地格杀。皇上从萧阙口里套不出东西,必然在城中安排眼线。尸首处理干净些,不要打草惊蛇。我现在不能露面,你们行事自己多留意着,若是缺银子花用,只管找我来支。” 说完她恍然惊觉,这话里竟有几分昔日萧阙的做派。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她仰天自问。 在她长大的年代,男欢女爱在合法前提下,无论如何走不到以命相搏的道理,是以她根本不知怎么处理这桩子麻烦事。萧阙希望她离开,串通康生编故事,甚至不惜拿自己身家性命做她离京的垫脚石。最好的结果便是她陆靖柔挟巨款隐遁,从此相忘于江湖。 想走,舍不得。不走,又怕他一腔心血向东流。起初她接近萧阙就是为了钱,而现在她勾勾手指能买下小半座京城,却油然而生一种“没有他在身边我拿这钱有个屁用”的颓惋心情。陆靖柔很为难,偏生跟前没有个能说体己话儿的,于是她就更为难。 好在十天后,终于有一件事,而且是了不得的大事,彻底终结她的为难。 皇帝,开始杀人了。 从现状推断,皇帝疯魔中居然还有一丝理智。他知道除却萧阙,朝中肱骨重臣态度暧昧,满朝文武几乎无人可用。所以他不杀宫中人,而转向陆贵人在宫外的本家。第一个祭了错金刀的,就是个远房小堂妹,死时将将十三岁。 这一招简单粗暴,极富杀伤力。陆靖柔三天三夜没能合眼。 这个无辜冤死的小堂妹,她在宫中见过几面。那孩子长相和陆贵人颇有几分相似,神情温顺,举止行为浮现出惯于被人规训的言听计从。她深觉不妥,因此在饭桌上极力劝导这位堂妹多出门锻炼身体见见世面,瞧瞧世上大多数男人都是一副什么神憎鬼厌的德行,再不济寻个没人河滩踩踩泥巴玩玩水也是好的。 “捏泥巴可好玩儿了,有空你进宫来看我,我陪你捏一套盆子碗碟。或者使大漆髹上名字,逗自家小猫小狗也行。”陆靖柔很是热诚地建议。 当时小堂妹吓得脸色煞白,小堂妹的爹娘敢怒不敢言。 陆靖柔捞起一只软枕,紧紧压在额头上。即便堂妹是个外表性格家世都平平无奇的小女孩,但谁的命得来容易,活该死得不明不白吗?难道皇帝天生造化,比旁人富裕几个脑袋不成!多少人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的后代却早已忘记祖辈散发泥土草根香气的誓言,以为自己一落地便是天潢贵胄的根苗,生杀予夺的好手。 陆靖柔把自己足足关了五天,咬碎一口银牙,赌过八百回咒。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尽快离京南下。只至江浙一带远远不够,还要再向南过关口下香江,那里地处偏僻,皇帝鞭长莫及。她在此地多逗留一日,世间便要因她多枉死一条性命。 想在这里活着,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 寅夜河面雾气浓重,天上不见星月,只有她们的船在河面上安然前行,随波涛左右摇摆。陆靖柔闭上酸痛红肿的眼睛,对自己说,这就是一意孤行当现代人的代价。 她忍不住一直想,假如当时一心一意留在宫中扮演皇上乖巧的宠妃,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谁也不招惹,凭萧阙只手遮天的本事,何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她可怜的小堂妹会平安长大嫁人,又怎会仅十三岁就抱屈而死。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力量如此弱小,做人家的jiejie,却连人家的性命都护不住。亏她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保护萧阙,果然人不能太得意,一得意便要忘形。 陆靖柔将短笺抱在胸前,上面有他的字迹,仿佛还能摸得到他的体温。萧阙受了这么多的刑罚,心里是否也会难过憎恨?毕竟始作俑者是她,是她亲手把他拉进红尘,最后让他狼狈不堪。 要是能换过来就好了。她不怕受罚,那些都是她该受的,好端端宠妃不做,硬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和太监兜搭,企图一走了之。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崭新婚服挂在当中黑檀架子上,旁边是成套赤金累丝镶宝石的头面,大小足有二十多件。大衫上凤凰飞天,红裙绿霞帔绣满了仙鹤盘龙喜鹊,裙边和织锦鞋面上果真有一圈蹦蹦跳跳小兔子,洁白柔软毛发纤毫毕现。 “我才不听你的。”陆靖柔难得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很轻,“你还没见过我穿上它有多好看,我凭什么便宜别人。” 回答她的,只有河上传来间或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