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故人相见不相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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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新白帝虽对“谣言”不屑一顾,簪魂的存在却实打实困扰着他,这位又总觉得别人说的不对,平时没事,干脆亲自出马寻问“真相”。得他青眼的,大多是一些活得长久的草木小仙,专给他讲述过往,厘清旧事脉络。 之所以带个“小”字,是因早先冥水妖魔肆虐,厉害的仙神往往牺牲的牺牲、凋零的凋零,最后捱过来的,反而是这些受到荫护的弱势小仙,这也是为何琅金多年无主,最后不得已又将先帝复生的主要缘由。 不过,虽说召集众人是为了弄清当年的来龙去脉、剪除心病,慢慢的,新帝却对各种奇闻轶事也生出了兴趣,若对故事惊奇不解,还会找人反复证实,可谓态度认真。 仪卿想起婚宴上新白帝的寥寥数语,看来这位对她与真君再续前缘之事也有所听闻。 “哎……可惜啊,丹熙若不是太过赤诚,兴许还走不到死这一步。” 仪卿听她话的意思,也不像只是执念害死了丹熙,还想再问,她却笑着抬起了手:“夫人看,这便是丹熙的故居——秋扇掩春园,要说哪里最能体现琅金秋魂之金气的,别的地方可都不如这里,我今日来得早,就是想趁着人少多转转,不然傍晚凑热闹的都来了,这里可步子都迈不开呢。” 仪卿抿唇一笑,似乎预想到了仙僚们或为景致或为传闻而来摩肩观园的盛景,跟着她的指引,一齐踏进了满月形的园门。 秋日正盛,入目即是一片灿灿的焰红橙金,还未拐过影壁,已能看见上空高高擎起的彤彤桕叶,如霞飘摇、与云相齐,垂壁边探出三色同株的稀疏彩竹,似在窥看来者,着意引路向此。壁转之后,远处便是一大片金灿灿的银杏与梧桐。中庭处,一棵凤凰木正开得火热,羽枝纤展,花开如冠,红滔般压弯了枝条,花瓣漫天飞舞,如落金霖红雨。 别说故事可叹,这座庭园本身便已十分令人震撼。 “你猜猜,丹熙从前栖在哪棵树上?” 仪卿素来听闻凤凰只栖梧桐,但想到丹熙对白帝的心思,哪有别的答案,便道:“定是中间这棵了?” 女官笑了,似乎并不惊讶,淡然道:“小夫人聪明得很,正是这株凤凰木,因丹熙觉得,到了琅金便不该栖于旧木,恰好此树为白帝所喜,便选择了这里栖身。” 仪卿笑笑,二人缓缓踱步,来到了花树之下,女官拉着她又说起了丹熙逝后的另一件奇事。 此事却跟青帝相关,这位做帝子的时候跟丹熙不明不白,在她死后,更数次尝试将这棵凤凰木的新枝栽在自家山庭,不想竟是屡栽屡败、屡败屡栽,小东风不由慨然一叹:“此木每栽必死,始知卿本无心向我。” 在大家眼里,这实在是……非常深情的一句废话。 女官还想说些什么,草里突然钻出来一只白毛狐狸,挨到仪卿身边跳起了脚,女官乐道:“好漂亮的小狐,是夫人的灵兽么?” 仪卿颔首,便唤无央打招呼,女官打量狐狸两眼,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不多时,园子里又有一些新客来了,狐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一滞,鼻尖在空中嗅了嗅,盯着前方不远处攒动的人影注目良久,瘦腿一蹬,忽然钻进了花丛。 仪卿正有些奇怪,不远处很快起了争执,三人一齐追来,竟是狐狸死死咬着一个黄衣服的仙子不肯撒手,被那仙子呵斥了两句,仪卿忙把无央抱开,好声好气同对方道歉,问他怎么了,又只瘪着嘴不说,神色看起来十分不悦。 那仙子年纪看着跟女官差不多,见到仪卿,也愣了一下,接着很快镇定下来,微笑道今日换了异香,惊扰夫人了,便带人离去。 仪卿问过姳儿,知她是琅金边境新飞升的一株忘忧仙草,因生地靠近阴冥,专给白帝讲述两界争端之事,性子有些冷僻,和同为药灵的丈夫一起僻居修行,大家都叫她忘忧夫人,因今日来者较多,也安排来接引宾客。 仪卿看着那位夫人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分明是个陌生面孔,却有种在哪见过的感觉。与此同时,真君突然差人来寻自己,她们便与女官分开了道路。 仪卿带着狐狸一路跟随着姳儿,游宴嬉笑之声此起彼伏,浪潮般回荡在山林中,气氛融洽,仪卿按下犹疑,只想着回去再问无央罢。 …… “连水君之女……怎么一点不似天人模样?”一花之隔突然传来一声疑惑,仪卿顿了顿脚步。 “不似如何,有天人之心,便是同道中人嘛 。”女官侃侃说道。 “仙子说得是……” “哼,一为色,一求荣,有什么好掩饰的?”忽有一个男子出声,语带不屑。 “这位……仙君,可是对真君有些误会?” “呵,无约先成,腹胎遭难,继而转生,名曰‘续情’,好听罢了。因色见灾,德能两失,也可被你们传为美谈?好好的姻缘遭人报复,若是平生真行得正,焉得如此?” “仙君大概不知,有些东西,可不跟你讲道理的。”女官明显恼了。 “自己断人生路,就说别人不讲道理了?” “怎么,你要见死不救么?” “凡生界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何况还有轮回的机遇,你我若是灰飞烟灭,可就真没了退路,修行不易,管好自己吧。” “谁都知晓——” “哎哎,且不说入世之行究竟值不值当,把阴冥界逼得走投无路,便难免不会自食其果。” “呵呵,有此说法,想必您也并未参与此行。” “不是么?当初花婴和尸山本就未与天境为敌,死几个凡人和没用的杂碎仙灵算什么,何必步步紧逼,非要把人逼上绝路……” “你倒是忘了冥姬当初干什么了!得道之前,谁又不是微末之一?” “后来不也没发生这样的事了么,大家各自为政,有何不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才是大道风范。” “……” “诸位消消气,以和为贵……” “无理无情,倒要提醒你一句——” “仙子但说无妨。” 一声甩袖,“罢了,浪费口舌而已。” 有人拉住女官,说那是猨翼神君,她竟毫不在意,“怕他作甚,自作孽,还有理了……” 仪卿不知道那些听众是何表情,脸色早已煞白……前方,无央扯着姳儿摘了束凤凰花,收好后摇头摆尾跑到跟前,催她动步。仪卿装作无事,一径随他们走到了琉璃金瓦的白墙外,人烟渐渐变得稀少,不远处传来两个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人颇为熟悉。 “……怪不得,孤还总想亲自找你问问,这婚事,你究竟是否出于自愿,总归过于离奇了些……” 仪卿一个愣神,恰转过道路尽头,里面的人已经看见了她,双双止住了话头,立在她面前的,正是现任的琅金之主白帝与灵玦真君。 真君今日一身山海浅棕纹样的常服,眉目清朗带着些少年气,要不是气度出挑,扔在仙堆里就跟故作老成的新人一样,白帝则不然,银装锦袍,帝冠巍峨,颇有一境之主的风范,此时面色淡然背着手,看起来颇为随意,显然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只对身边道:“云翩,你刚成婚不久,孤也不耽误你们的佳期,既然夫人已记不得前世,孤的问题终归难解,你去陪你家夫人吧。” 灵玦笑了笑,应了一声,随口寒暄了两句。自从封了真君,已经少有人叫他这个名号了,白帝与他见面说多不多,半熟又不熟,叫阿玦太亲,叫真君又太远,便捡了这个旧号来唤他,天上地下,也只有他还会这么叫自己了。 来到仪卿身边,两人一齐向白帝致礼,便同离去。 “白帝陛下有什么要问我的么?”仪卿想起听到的第一句,一时还有些闷闷。 “本来是,我告诉他你已全不记得往事,便不需再问了。” “关于什么的?” “丹熙凰女,你知道么?” 仪卿有些讶异,回道,“方才倒是听了一些。” “你从前……和丹熙有些交情,所以白帝有一些事想问问你。” “哦?我和丹熙认识?”仪卿更惊讶了。 灵玦点点头,却不愿多说,笑道:“已经都过去了,你们刚才都到过哪儿?” 傍晚,筵席大开,宾客纷纷入座,杯盘传手,觥筹之景比之灵曲婚宴稍显逊色,却也十分欢悦和融,更奇的是,夜幕一经降临,瑶果纷呈的同时,除了开阔的筵席场内,四周延绵的树林枝头都齐齐亮起了细小如星的火光,仔细看去,会发现火光都笼罩在一个又一个精致的梅花铃中,作为响舌掩匿在镂空的金窍里。 仪卿听了一天故事,已经知晓了这些金铃的来由:这些也是凰女丹熙留下的物事之一,名叫火舌金铃阵,算是个简单的守护结界,也方便来人夜间赏游庭园,这人当然还是白帝,据人传说,此景象征金铃不灭、此情不移,颇为情痴男女津津乐道。 仪卿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原本天上闪烁的星斗几乎都消失了,大概是金铃之光太过耀眼的缘故。 筵席通宵达旦,金乌升空,众仙家才渐渐烟散,旭日的金光照着琅金的赤红橙黄,浑然天成一幅华秋丽图,如此良辰美景,最宜携手观赏,两人几乎留到了最晚,才动身前往出山的大道。 措不及防,已有人在山道上等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