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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槎于第三日抵达了罗浮。 景行好久没进行曲速飞行?,有点晕船,整个人都蔫蔫的,挂在父亲身上,被拖着下了船。 彦卿上次回罗浮是十年前,星槎海中枢一点也没变样,同样的人、同样的天,同样的星槎呼啸而过,街道两侧摊贩叫卖,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吆喝:上好的鳞渊春新茶—— 一出海关就是不夜侯,景行终于来了精神,扯他袖口:“爸爸,我想喝奶茶。” 彦卿停下脚步,拉过景行的行李箱,帮他正了正头上的鸭舌帽,说:“去买吧。” “你要不要喝?买两杯不一样的,咱俩换着喝。”景行迫不及待地掏荷包。 “我……就不用了吧。”彦卿摆手,坐在不夜侯门口的说书摊等儿子。 西衍是一百多年前去的,和景元退休是先后脚,他的传承人是他的亲生女,艺名东文舒。 彦卿坐着听她说书,说的是十王司秘闻:“……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上回书说到,那酆都大帝倾心秦广大王许久,终于是喜结连理,可喜可贺。这日,秦广王于奈何桥前与酆都爷月下私会,却不料撞见了东岳大帝。岳帝爷见状,怒道:蒋子文!你好大的胆子!与鬼帝私通,是何居心!说着,他又转向酆都大帝,双目含泪,委屈道:良人,你既已与我私定终身,为何又……又要与那蒋山王拉拉扯扯!” 彦卿险些把免费讨的一碗遏云歌全喷了出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十王司狗血三角爱情故事?酆都大帝和十殿阎君之一的秦广王蒋子文月下私会是什么鬼?酆都大帝和东岳大帝私定终身又是什么鬼?那十王司都是阴间了,哪里还照得到人间的月娘? 他环顾四周,一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听得喜气洋洋,脑袋一点一点、随着东文舒握扇的手甩动。 ……得,是小爷我赶不上时代了。 彦卿正想着,忽觉颈后一凉,他条件反射性使擒拿手,捉向身后,却摸了个空。接着,一阵寒意窜上他的脊背,彦卿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来,这寒意彻骨,让他想起景元走后的第一个夜里,他独自躺在被子里,就是这样的冷。 顷刻,日光从云翳之间流泻而下,照耀在不夜侯的金字牌匾上,又照耀在门前这说书摊子上。 彦卿动了动手指——那股寒意消散了,他听见身后有人议论:“嗐呀,又是哪只鬼还没找着家呢?真够难受的。” 接着又有人大声道:“——鬼啊,你要还在、就听jiejie一句劝!快上地衡司报到去!” 彦卿心中一动,转头问那持明姐妹:“鬼上地衡司做什么?” 个子矮矮的持明阿姨坐在长凳上,脚不沾地,上下打量他,一脸狐疑。 彦卿忙解释:“我十几年没回罗浮,好多事情不太清楚,您多担待。” “还能做什么?给个名字——自己的、老爹老娘的、小孩儿的、爱人的都成,执事官爷帮忙在那系统里一查,就把这鬼送回家去,省得整天在街上游荡,晦气。” 彦卿心里不太好受,但还是道了谢,转回头去了。 恰在此时,景行双手捧着超大杯奶茶从店里蹦蹦跳跳地出来,杯子里是泥石流一般质感的饮料,灰灰的一坨,说是叫什么“天尊享福茶”,还非要爸爸也尝尝。 彦卿皱着鼻子掀开杯盖喝了一口,哪儿啊,就是仙人快乐茶的味儿,加了点黑芝麻布丁罢了。 景行抱着奶茶,彦卿拖着两个人的行李,步行至司辰宫。 一路上,白墙上贴了不少寻人启事,彦卿停下脚步看了看,却发现说是“寻鬼启事”更准确,一张大大的遗像,下头是姓名以及生辰、逝世年月。 “鬼应该不识字吧。”景行点评道。 “也看生前文化水平和魔阴身发作阶段,像你mama那样的,去十王司去得早,估计还认得不少字。”彦卿随口道。 景元该在什么时候去十王司,那时彦卿也和他吵过不少次。彦卿想的是能拖一日是一日,搞不好就浑水摸鱼给混过去了,十王司已经是幽冥的地界,是不归仙舟六御系统管辖的,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活人知道祂们怎么运作,但彦卿顺手逮捕过不少冥差漏接引的魔阴平民,想来百密一疏,十王司并非万能——反正他又不是打不过景元,真到了像师祖当年那样六亲不认的地步,他就把景元先打晕过去、再找点链子把他拴在床上,别让老家伙跑出去吓人,再一天来看他三次,晚上还能睡一块,不是挺好的? 但景元坚决不同意,人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还非要流连世间,是不知好歹。 景元走的那日很平常,彦卿出门上班前还问他想不想吃西瓜,夏天到了,罗浮和博识学会的农学家合作选育的新新晚春红玉上市,1000信用点一斤,便宜得要命。 景元愣了一会儿,彦卿那时以为他脑子又糊涂了、记不清物价,还小声提醒:去年常吃的黑美人2500一斤。 景元亲了亲他,又抱了抱他,说好,买个小一点的,太大的你吃不掉。 彦卿就这么高高兴兴出门了,又抱着摊子上最小的西瓜高高兴兴回家。 回家他就发现景元不见了,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彦卿,我走了。 彦卿气得把西瓜砸了,景元说得挺对的,是该买小一点的,太大的不好打扫。 后来他发现景元是早有预谋,万年历上那日被景元用笔打了个圈,下面是一行小字:诸事皆宜。 “咱们找个印刷铺子,也贴几张出来?”景行问彦卿,指着墙上的寻鬼启事们。 彦卿又想起景元当年不告而别,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气得肺疼,赌气道:“贴什么贴,他不来找我们就拉倒。” “爸……”景行张了张嘴,努力找寻合适的词汇,“你和mama当年有什么说不开的,也不至于记恨这么多年。” “谁说我恨他了?”彦卿莫名其妙道,拉起行李就走,“别磨磨蹭蹭的,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回曜青。” 之前每年回罗浮,都是住同一家旅店。浥尘客栈的前台还记得彦卿,边为二人办理手续,边客套道:“好久不见您回来罗浮了。” 景行吸着奶茶,回答得倒挺快:“罗浮闹鬼,我爸回来找我妈。” “小行。”彦卿忙用眼睛去瞪儿子,怎么什么事都和陌生人说。 “噢……”前台看了看手上二人的证件,景行、景彦卿,又看了看父子俩如出一辙的金发、半大不小的小子,心下了然,好个可怜又长情的鳏夫。 他从柜台下抽出一根宣传卷轴:“客官可听说了?太卜司专为这事开了个免费的咨询窗口,您要是没个头绪,就去找卜者算一卦,看看尊夫人现在人在何处呗。” 彦卿道了谢,收了宣传卷轴。景行又要开口,刚说了四个字“我mama她”,就被彦卿捏住手腕的麻筋。 景行“嗷”一声惨叫,直到回房前都没再言语。 在旅店住的也是上房,在客栈顶楼,正对着玉界门,一开窗户就能看见往来罗浮的飞舸穿梭其中。彦卿蹲在房间中央,行李箱平摊着,装衣物的那侧没动过,装杂物的那侧却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两只拖鞋和一团纠葛的充电线丢在地上,旁边是拆了一半的洗漱包。 景行坐在床边,问:“爸,你在找什么啊?” “……墨镜。”彦卿有气无力道,他摸了摸身后的木地板,没摸到灰,索性一屁股坐下去了,“怎么都找不到!怎么回事呢,我明明放进来了呀……” “墨镜?这才四月底,也不晒啊?”景行奇怪道。 等一会儿去太卜司,里外里都是景元的老同事——墨镜不是用来遮光的,墨镜是用来给景行伪装的。 彦卿真是不擅长收拾行李,毕竟景元还在时,他所有行囊都是景元帮忙打包的,上战场是这样、出去玩也是这样,景元一照顾他就照顾了快两百年,从照顾小孩变成照顾夫人,景元乐意,他自己乐意,没人敢有意见。 彦卿坐在地板上,按着小腿,蹲太久了,脚都麻了。 他又从箱子底部扯出一串药包,止泻的。出发前,他怕景行水土不服,想了半天,还是把这味道挺大的玩意儿塞进箱子里了。 他一扯那药包,就扯出事了,黄纸糊的包装挂在了防晒霜瓶子的尖角上,撕了个口子,里头磨过的药粉粒子稀里哗啦撒了一箱子,溅得满地都是。 景行和彦卿目瞪口呆地看着土褐色的药粒像瀑布一样流出来。 彦卿:“……” 景行:“……” 浓郁的药味在房间里散开,彦卿一瞬间沮丧得想哭。如果景元还在的话,绝对不会发生这种蠢事。他的养父看似懒散,却总能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景元身体力行。 但儿子还在旁边,彦卿得表现得像个大人。他闭着眼睛深深呼吸:他不该这么脆弱的,景元已经走了快二十年了,他早就不需要依赖这个男人了。 彦卿睁开眼,他的儿子微微皱着眉、歪头观察他——天啊,这神态真的很像景元,这让彦卿稍稍平静的心绪又混乱起来。 离开曜青时,他还觉得找一个鬼魂就是天方夜谭:怎么可能出现死者重返人间的事情呢?公司的人就没安过好心,把仙舟搞得一团糟,曜青都快被他们修成殖民地了……说什么罗浮有危机,这肯定又是他们渗透罗浮计划的一部分呀。 但回到罗浮后这短短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都让他意识到,无论是什么缘故,十王司内部必然都出了问题,亡魂现世、肆虐人间,且罗浮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这个古老文明的住民们在接受新事物时意外地迅速——或曰,正是活得久了、见过太多大风大浪,才知万事皆无“必然”;就连一向慢吞吞的官僚机构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有了应对之策。 ……既然如此,他想找到景元——不,他得找到景元。他得把这个孤魂野鬼牵回曜青去,让他给他养儿子。 “还好洒的不是止咳糖浆。”景行道,站起身,“爸爸,我去找清洁工人借个吸尘器吧,这个给你,我喝不下了。” 景行把天尊享福茶递给彦卿,拿了房卡,下楼找前台去了。 彦卿坐在地上,一口气喝了半杯奶茶,终于又缓过来了。他小心地绕过撒了一地的药粉,将箱子另一侧的衣物抽出来,放进客栈的衣柜里,他们俩还要在罗浮逗留很久,没必要每天开开合合箱子。 装毛巾的侧袋摸起来yingying的,彦卿伸手进去,里面是景行的墨镜。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自己先前在急什么。 半个时辰后。 景行头戴鸭舌帽、脸上顶着墨镜,大摇大摆走在罗浮的大街上,头顶阴云密布,看着像是要下雨了,周围人都忍不住打量他。 他前面是脚步匆匆的彦卿。 “先说好,等会儿我进去找人占卜,你在外头等我。”彦卿边阅读前台给的太卜司宣传卷轴,边反复叮嘱。 景行不乐意了:“我不要!我也要去!” “景小行,”彦卿要讲道理时,就这么喊儿子,意思是我比你大你得听我的,“不过就是给个姓名、生辰八字的事情,又不是进去就见到你mama了,你跟着干什么?而且太卜司本来就不欢迎外人,人多容易干扰运算结果,这次因为闹鬼才特地给平民开了个后门,我们一家人,我一个进去不就好了吗?而且吧,太卜司本来就不是热门岗位,这你也知道,罗浮年轻人和曜青年轻人一个样子,所以平常人手都很紧缺的,这次肯定也只开了一个卜算窗口,但拢共跑了几百年份的鬼出来,里面人绝对不会少,你就这么想凑热——” ——话音未落,公共星槎行到了太卜司,舱门开,一下船就正对着一个占卜摊,上头一行大字“找鬼专用(试点)”。 偌大一个广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这孤零零的一个占卜摊,摊后坐着孤零零的卜者。 景行顿时爆笑出声:“哈哈哈哈!” 笑声在广场上空回响。 彦卿:“……” 彦卿有点窘,但他在儿子面前本来就没什么长辈架子,便随这小子笑去了。他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一个太卜司的职员,总不至于恰好见过景元,还猜得出他们一家三口的关系。 正想着,他朝那找鬼摊靠近了些,总觉得坐在八卦旗下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他又走了两步,突然认出来那个人是青雀。 青雀跟在符玄身边做过一段时间的事,彦卿就是那时和她相熟的,景元将军与符玄太卜的两个小跟班,上司闭门会议时,他们俩就站在门口边嗑瓜子边闲聊。 彦卿顿时感到五雷轰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因为青雀眼神还挺好的,大老远的也认出来他了,脱缰野马一般兴奋地冲了过来:“……仙舟粗口,我看见了谁?!——彦卿?是你吗?” 彦卿头皮发紧,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山上,他勉强挤出一个礼节性微笑:“是我。青雀,怎么是你负责卜算鬼魂去向?” 青雀却不回答,眼睛直往彦卿身后瞥,满脸好奇。 彦卿只得道:“你没见过,这是我儿子,景行。” 青雀的表情顿时千变万化,过了几秒,她缓缓棒读道:“……哇,都这么大了。” 彦卿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一百多年前那时,青雀单恋符玄,又找不到人倾诉,和爹妈聊这个尴尬,和太卜司的同事们聊这个……更尴尬,干脆拉着彦卿全说了。彦卿那时已经和景元在一起了,同样找不到人倾诉——找不到人秀恩爱,两个人一拍即合,聊天内容全是“你好爱她”“对啊我好爱她”这般少年心事。彦卿从没和青雀直说过他的对象正是景元,但聪颖如她,应当只是出于体贴,才没有戳破彦卿的小心思。 “jiejie好。”景行乖巧道。 青雀有些欲言又止,来回打量景行的装束,又抬头看了看天,领二人回到占卜摊。 彦卿赶忙道:“是我亲生的,具体怎么回事,有机会我再和你解释。” 景行也有些欲言又止,但看了看两个大人的脸色,什么也没问。 青雀坐回占卜摊,面前摆着一台微型穷观阵玉兆,问:“寻谁?” 彦卿道:“自然是景元。” 不知为何,景行感觉面前这个可爱的大jiejie好像松了一口气。 ……等等,“景元”?这是mama的名字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好生耳熟啊!而且,为什么她也姓“景”?我们家这么传统的吗?mama嫁过来后还要冠夫姓? 景行简直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但是家长又开始掐他的麻筋,他赶紧偷偷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会乖乖闭嘴,彦卿这才松手。 景行边揉胳膊边听爸爸与青雀jiejie对话,报了姓名后又报生辰八字,之后又问到出生地点,他的爸爸突然道:“……那处洞天第三次丰饶战争时被毁了,估计你没听说过,你照着这个抄吧。” 彦卿从怀里找出景元的出生纸复印件,递给青雀。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贴心。——话说,景元将军要是还在,现在也该一千多岁了吧。”青雀对着出生纸打字,随口道。 “唔。”彦卿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倒是你,你怎么跑来这个地方?这差事也太辛苦了,露天席地的,连个遮阳的棚子都没有。” 天公——罗浮人工气象系统——很给彦卿面子,适时地“轰隆隆”打了个雷,说着就有雨点从空中坠落,打在三人的肩头。 青雀皱了皱眉头,从身后地上的背囊里掏出雨披,熟练地将它一头挂在玉兆上、另一头披在自己身上。她从这个小小的临时帐篷下探出头来,用手比划了个数字:“给的太多了,没办法。” 景行从包里掏出雨伞,遮在三人头上。他的好奇心快炸裂了:一千多岁???将军??? mama以前是将军?这倒是解释了他为什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况且爸爸也是军中高层,和仙舟将军谈恋爱成家,倒还挺般配的——就是不知道mama功夫如何,能不能打过身为剑魁的爸爸。 但是一千岁……? 他今年还不足弱冠,换言之,mama走时差不多也是一千岁左右,而爸爸才两百岁出头,这是什么旷世年龄差之恋啊! 仙舟各族寿命参差不齐,长生种成年后差异也不大,因此周遭“老少恋”的情侣也不在少数,但景行之前以为他的mama最多不过六七百岁——因为知道mama是因为魔阴身自然走的,他特意去查过罗浮仙舟人的平均寿命。他的爸爸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老人呢……不对,不能说mama是老人,但是……那可是一千岁啊! ——曜青打仗多,平均寿命不过五百。 景行觉得他的大脑快宕机了。 “你自己起卦,还是穷观阵帮你摇?”青雀输入完基本信息,问彦卿。 彦卿问:“有区别吗?” “我们卜官向来认为玉兆自动起的卦靠谱点,理论上也应该只用玉兆起卦,但死生神鬼之事吧……不好说,我在这里两个月,不少人找到亲朋的鬼魂后都和我说,还是自己手摇的准一点。”青雀边说便从兜里掏巡镝。 彦卿接过三枚巡镝,握在掌心,心中默念“景元的魂在哪儿呢”,接着分开双掌,让巡镝落在桌面上。 青雀扫了一眼,一反二正,她将爻记在纸上。 如是重复六次。 青雀对着纸端详一阵,道:“果然和玉兆起的卦不同。” “怎么说?”彦卿问。 “你起的这个,得需卦,玉兆起的这个,得否卦。”青雀按了按连接着玉兆的打印机,一阵嘎吱作响,不一会儿机器就吐出两张纸来,她将纸片递给彦卿,“这是两个卦象的爻、彖、象辞。” 彦卿道谢接过,又问:“否卦可是不好?” “不尽然。否属小人之卦,用现代仙舟话来说,就是小事之卦,不是关乎罗浮运势啦、联盟稳定啦这些大事的卦。”青雀谈起工作的模样十分认真,“找景元将军对你来说是家事,也就是私密之事,是个好卦。不过嘛……” 青雀看了看彦卿,又看了看景行,一脸征询的表情。 彦卿道:“既然是家事,那景行也没什么不能听的,你说吧。” “……否卦乾上坤下,阴阳之气无法融合、闭塞不通。用人话说……就是你和景元将军生前是不是有点矛盾没解决?”青雀问。 彦卿有点脸热,心想这矛盾可大了去了。 青雀看出他为难,又说:“见了面好好沟通下,你们俩在一起两百年,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矛盾过了鬼门关还放不下的?” 彦卿不答,看了看卦象纸,又问:“那我摇出来的这个呢?” “你这个……”青雀皱眉,“和玉兆摇出来的卦是矛盾的。” “何解?” “‘需’通‘濡’,‘濡湿’的那个‘濡’,意思是有水阻隔,不可贸然前进。”青雀道,“但‘需’又有‘需要’的意思,呃……这卦全是教人应对风险的,但我觉得你在罗浮也不可能遇到什么危险,谁敢打联盟剑魁啊?就只看九五和上六吧,‘九五,需于酒食……上六,有不速之客,敬之?’——就是说,要是实在找不到景元将军,你就带景行去吃点好吃的,别累坏了身体。” 彦卿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好好……知道了。” 人工解卦这一会儿,穷观阵的占算建议也出来了:每日辰时至午时,去神策府(旧址)找;每日申时,去罗浮云骑校场找。日落后,不宜出行。 青雀将这建议告知彦卿,彦卿一脸抽搐:这不就是景元生前在位时的每日行动轨迹吗?这还要你给我算?幸好这玩意儿不收钱,不然也太坑人啦! 出了太卜司,日头西斜,彦卿心想也不急在这一刻,便带着景行去吃晚饭。 终于没了外人,景行忍不住缠着彦卿问东问西。 彦卿心想: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不对,丑儿子总要见亲爹,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景行迟早也会知道的——网络这么发达,随便搜一搜景元的名字,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还是他这个当事人亲口告知儿子更保险些。 坐在尚滋味的餐桌旁,彦卿开口了:“小行,你mama是罗浮前将军。” 景行正在快乐地大口炫一盘红油乱斩牛杂:“唔,这个我知道了,mama好牛逼啊!” “……不要说脏话。”彦卿慢慢切面前的一盘果木炙烤夏塔恩恐鸟翅根,rou质yingying的,下次不点了。 他说:“你总抱怨我不和你说你mama的事情,其实不是这样的,你小时候每年我都带你来罗浮,那时我和你说了很多,只是你都不记得了。” “这也不能怪我吧……我最后一次来罗浮是上黉学前一年,那时我才多大?爸,你也不记得你五岁时的事儿,对吧?” 彦卿心想他记得挺多的,和景元有关的事情,他很难不记得。 但他只是继续道:“你长大后我很少和你说了,是因为……小行,等下不管我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能生气,也不能讨厌你自己,好吗?” “怎么会呢?”景行双眼亮晶晶的,在包厢桌边摇曳的烛光中注视着他的父亲。 “你在路上问我,我怎么和你mama年龄差这么大,那是因为,我是他的养子,也是他唯一的弟子,他独自将我养大,我的青春期却因为他开始。”彦卿眨了眨眼,有些怀念地叹了一口气,“他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唯一的爱人,我们谈了快两百年的恋爱,也偷偷办过婚礼,但在外仍是以师徒相称。他堕入魔阴前,我想要一个小孩,他不同意,但最后……还是有了你。” 景行放下筷子,猛灌了几口茶水,他的双眼中蓄满了泪水,喘息道:“……我得缓缓。” 彦卿急忙解释道:“小行,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我的父亲!他是我的家人——哪怕我们没有谈恋爱也一样,但我们俩没有父子之情,别人怎么说我不知道,但你得相信我,好吗?” 景行摔了茶杯,茶水溅了彦卿一身,他带着哭腔怒吼道:“不是!mama不想要小孩,你还强迫她?你是强jian犯吗?我是强jian犯的小孩吗?你他妈知道堕入魔阴身的人有多痛苦吗?你还让她怀孕——” 吼到一半,景行突然住了口,他像一台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一般,静止了几秒,终于颤声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父亲’?‘父子’?mama是男的?!” 他惊恐地看向彦卿:“爸爸……我是谁的小孩?” 彦卿被茶水烫到了,但他顾不得疼痛,扑过去抱住了景行,就像十几年前的那个早春,他在丹鼎司的病床上醒来,第一反应是抱住那个在他枕边的小婴儿一样。 他为他的儿子揩去泪水,轻声道:“……小行,你是我的小孩,你是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