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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日记(11-15)

    第十一章溃

    大业八年,秋,八月,初四,雨

    昨天没有写,因为昨天一直在赶路。开始我还以为尹和静是扒瞎呢,这一上路才发现她好象真的是知道路的。不过那路……嗨~那简直就不是路,我这一天砍倒的树和劈的荆棘比我这辈子一共弄的劈柴还要多,我们不是工兵,是野战骑兵,这样烦劳的修路工作干得简直都要发疯了!总算是向着西北的方向前进的,因为我们留了标记,所以知道没有走回头路,而且在一处山梁上,我终于找到了我熟悉的太阳,辨明了方向。

    看来走出这林子是有希望了,我和赵书瞬就是有点担心出了林子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就这事儿,我和赵书瞬、舒无伤在吃饭的时候研究了一下,觉得首要的是出林子,其他的就见机行事。

    舒无伤的伤比想象的恢复得快得多,他已经可以勉强地骑马了,不用再由人搀扶。赵书瞬说这是上乘内功的效果。

    去他妈的上乘内功!我怀疑赵书瞬教我的也是哪门子上乘内功,让我搞全音顺的时候都快没感觉了,就想着赶紧弄完,然后去享受那种精气在经脉中游走的快感。我怀疑修炼上乘内功的人有可能喜欢玩内息胜过玩女人。不过精神头的确是强了不少,砍树也不大费劲了。

    由于尹和静要引路,所以一到休息的时候,全音顺就是大伙的泄欲工具,她的神智有点不大清楚了。其他的战俘已经杀了,问不出什么东西,还要累赘,于是就砍了他们的头。

    大家一边赶路,一边学高丽话,气氛挺热闹的,没有因为枯燥的行军而士气低沉。

    宫烈他们也没挑刺儿。嘿嘿~现在我烦宫烈比烦林相沿还要烦。林相沿也知道我烦他,就也不主动过来说话。不过宫烈总往我身边黏糊,让我难受。这样子总得出事儿。

    今天,我们翻过了一个挺险的山,损失了四匹马。下到半山腰的时候就他妈的开始下雨了。

    这雨开始还不怎么样,就是被山风吹着斜斜地兜过来,不大舒服。后来就厉害了……

    ***    ***    ***    ***

    「这他妈的雨下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元冲光着屁股跑到树荫的外面,张牙舞爪地冲着昏暗的天怪叫着。

    这不是元冲一定要显示他那搓衣板一样的骨感和挺大的jiba才光屁股的。从下雨开始,我们就把衣服都给伤员捂上了,大家就都只穿着靴子,样子挺怪的。

    伤员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舒无伤在好转,但童九和其他几个家伙好象都在恶化,还有两个在发烧,只能驮在马上,走山路的时候,就只好背或者抬。李见司找我谈了一次,建议我放弃伤员。我没干,因为我们虎贲军从来也没放弃过伤员,这是恩帅定的规矩。不过的确是挺累赘的。

    「你他妈的不要命了!」我窜出去,薅着元冲的头发把他拽了回来,「让雷劈死你。」

    「还没被劈死,我就要被憋闷死了!」

    他说的有理,这么阴忽忽的,到处都是湿的,情绪的确是低落的很。而且火

    也点不起来,连口热乎的饭都吃不上,只好用一些炒米和熟rou充饥。真的得感谢

    赵书瞬想的仔细,在出发前就让火头军准备了,要不然,就得饿肚子了。

    「我还憋闷呢!」我伸手给了元冲一个脑勺,觉得痛快了点。

    「在玉门关时候整天盼着下雨,这回好,不用盼了。可也真他妈的烦人。」

    高积久咧着嘴,抬头看着漫天的雨链,发愁。

    树丛哗啦啦响起来,接着,去探路的赵书瞬和王韬养就鬼魂一样钻了出来。

    不是说他们真的就变成鬼魂了,而是他们的神气阴沉得比这天还要阴。

    「怎么个意思?」我们凑了过去。

    「我cao他妈的!」一向沉默寡言的王韬养突然破口大骂起来。

    「我尻!这是跟谁呀?」季四天马上就义愤填膺。

    赵书瞬缓了口气,示意大家不要闹。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找了一下,最后落在靠在一旁树边的尹和静和全音顺的身上。然后,赵书瞬抽出了腰刀,分开人群走了过去。

    「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啊~」赵书瞬很平静地看着尹和静,伸手抚摸着那张清秀但憔悴的脸颊。

    尹和静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反这段时间的温顺。

    旁边的全音顺被吓得尖叫了起来,惊慌想要地躲开,因为她在赵书瞬的眼里看到了那天他杀金文顺英时的杀气,好象也看到了金文顺英那流出来的肠子。

    赵书瞬眼睛不眨地注视着尹和静,反手一挥,刀光一闪。

    全音顺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双手捂住了脖子,眼睛和嘴张到了最大,恐惧、绝望,但没有声音,她的指缝里开始溢出殷红的血,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然后抽搐……

    「也杀了我吧。」尹和静看也没看全音顺,她很平静地说着,很平静地回视着赵书瞬那变得可怕的眼睛,把下颌向上抬了一点,让脖子露出来。

    「不会杀你的,要让你生不如死!」赵书瞬把没有沾一点血迹的腰刀合了起来,伸手在尹和静的肋下点了一下。

    「是不是前面有大队的高丽军?」舒无伤很平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似乎一切早在料中。

    「大家就地休息。长弓,舒无伤,咱们到那边商量一下对策吧。」

    赵书瞬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他还不停地踱步。舒无伤就坐在相对干爽地方,蜷缩着身子,看着赵书瞬来回地踱。我没有怎么太焦虑,毕竟这在尹和静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她是在搞鬼了,现在焦虑也没用。我就是想知道情况。

    「我说,你走来走去的,走得人头都晕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呀?」

    赵书瞬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望向一片墨绿的山,伸手指了一下那两座只能算是小丘的山之间,「看见那山了么?就在那两山之间驻扎着至少两营高丽军,大概有两千多人。尹和静是想把我们引到那儿去的。」

    「呀喝!一个要打四十个,这恐怕不那么好玩。」

    「干嘛要打过去?咱们穿的不是高丽兵的军装嘛,溜达过去不就得了?」舒无伤满不在乎地说。

    「关键的关键是,这两营就是九尾骑兵的部队,恐怕不那么好懵过去。」

    「他们在这儿干嘛?难道是专门来收拾我们这几十个人的?」

    「不知道,但扎了营,不象是临时宿营的样子。」

    「要不咱俩再摸过去看看得了,就这么想,能想出个鸟来呀!」

    「行。舒无伤,我们去探营,这里的事情就由你和高大哥做主,遇到什么情况可一定要小心从事,要退避的话,也要给我们留下一些标记…毕竟是太近了,我担心会有高丽军的哨探什么的在这一带巡查。」

    多亏了这大雨了,想必高丽兵也挺难受的,就放松了巡视。我和赵书瞬没有丝毫障碍地摸上了位于左边的小丘。小丘上有一个临时搭建在两株大树间的了望哨,藏得很隐秘。不过依然可以看到缩在木楼里的两个观察兵,的确是九尾骑兵的号坎。向右望过去,隐约可以看见同样的一个了望哨木楼,两个观察兵正在聊天。

    「有把握嘛?」赵书瞬看到我的手搭上了长弓,明白了意思。

    「看样子有五百步,风也不是太大,估计没问题。我这弓可以七百步杀人,就把大雨抵消了。」我觉得有点担心的是我目测是不是准,因为现在天又暗了,多少是有点模糊。

    「总有六百步……嗨~要不,我摸过去,咱们分头干得了。」

    「那不是耽误工夫么?」

    「别动!」赵书瞬突然把我按在泥水里。然后就听到梯子的「吱呀」声,两个观察兵还说笑着,看来一个下来了。

    抬头的时候,就看见那矮子对着棵大树在解裤子,还哼着小调。这角度可真好,正好木楼上面的观察兵看不到。这个机会怎么能放过呢?我就蹿了过去,大概他的尿也就撒了一半,身子就软了下去。

    赵书瞬见机得快,在我动手的时候,他也跟了过来,静了一下就从树后走了出去,还装着低头系裤子。木楼上的那个还笑着跟他打趣,他只哼了几声,象没事人一样溜达过去爬梯子,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右丘的那个木楼。

    尸体就象睡着了一样,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实不客气,我就往下扒衣服,顺道把他别在腰带上的令旗和腰牌都摘了过来,就是他裤子全尿湿了,好象高丽人都爱吃大蒜和大葱,这臊味可真冲鼻子。

    听到木楼响了一下,知道事儿已经搞定了,我就从树后转了出来,看见赵书瞬正向对面的了望哨的观察兵招手,象模象样的。

    「亏了没射。你看。」赵书瞬伸手向对面一指。

    可不是么,对面木楼下方也就是二十步的地方有两座帐篷,正有另一个高丽兵钻出来,用头盔接水。

    「你把裤子套上不行呀?」赵书瞬白了我一眼。

    「他给尿了。另外,那短腿的裤子,我怎么穿呀?」

    我看见瘫软在脚边的这个观察兵正冲我转眼珠,就蹲下身子扒他的裤子,总算是干的嘛。那观察兵吓得直哆嗦。

    「这招挺好的,什么时候教我得了。」

    「行!」赵书瞬皱起了眉头,「长弓,你快看!」他的声音居然有点颤。

    「怎么了?」我往上提裤子,觉得还行。待我的目光顺着赵书瞬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我险些晕倒。

    营寨扎得很象样,依着山势,后松前紧,以一个扇面状展开,防御重点是对面的两座孤零零的小山。那两座小山是这大片山地的延续,控制着山间通过的驿道,虽然不是很险要,但的确是足够的重要。现在,对我来说就更重要了,因为对面的小山的山头上插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飞虎旗,虽然被雨打湿了不再飘扬,但旗都上雕的那个肋生双翅的猛虎依然栩栩如生。

    「是无忌公子!」

    赵书瞬连忙捂住了我的嘴,点了下头,眼睛里是兴奋的光彩,但随即就暗淡了下去。「估计现在无忌公子的处境比咱们还差。」

    的确是够差的了,他想必已经被困在那两座小山上有段时间了,他身边的人恐怕也没多少了,吃的就更甭提了,估计能支撑到现在,也就是飞虎旗的虎威在起作用了。

    「我琢磨着咱们把那个哨也给他摸了,先在这两个山头站脚,再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就这五十三个人,要对付山脚下的大军,而且是我们一直也没什么办法的九尾骑兵,还真是没什么辙。不过摸哨还是很简单的,虽然那边山头上有十个观察兵,也轻易得很。

    「依山用火,凭水用水,现在是水火都用不上呀!」一向从容不迫的舒无伤也皱紧了眉头一个劲用拳头砸手心,看着就在半里外的飞虎旗运气。

    「其实这事儿可简单了。」我憋了半天想出了一个法子,乐了。

    「你有什么办法?」赵书瞬和舒无伤不约而同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简单,我记得在马鞍山我们干掉突厥塔里酋长的狼骑兵那次,就是我和石头先把塔里酋长给干掉了,然后他们群龙无首,咱们一冲就把他们冲乱套了。」

    「刺杀?!」

    「就那么回事儿,这活儿,我最熟了,何况现在还穿着高丽兵的号坎,混进去不成问题。」

    「长弓,你的眼睛到了晚上就不行,又不会讲高丽话,我看……」

    「让文献跟我去。」

    赵书瞬和舒无伤对视了一下,摇头。「文献的胆子恐怕……」

    「嗨~我又不是说就我们俩去。这不是有十二个观察兵嘛,我就带着元冲、高积久、王韬养、陈醒这四个武艺最好的,再加上文献,我们六个过去,说有紧急军情通报。这腰牌都是现成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不能去,这儿怎么说也得有人主持。舒无伤年纪轻,说话不太算数。」

    舒无伤微微一笑,长眉一扬,「长弓,你说陈醒的武功比我还好么?」

    「你还伤着呢,不能去。」

    「要是你们带着一个隋军的伤员过去,那军情不是就更紧急了么?我的伤现在也不打紧了,动手杀人恐怕还是不行,但这次是斗智,非斗勇。老实不客气地说,您老的脑袋爱冲动,你手下那四员爱将跟你也没什么两样,恐怕会误事。而且我也学了点高丽话呢。」

    赵书瞬低头想了片刻,点头,「好,你们就一起去,不过我还是担心文献的胆量。」

    暮色沉了下来,雨却越来越大,周遭一片「哗哗」声,连说话听着都费劲。

    文献的确是有些紧张,但他比想象的表现得要好一点。「虎君,那高丽主将是叫朴什么来得?」

    「我尻!叫朴斗焕,记住了……别怕,有我呢!」我的眼睛虽然酸溜溜的有点疼,但这黑漆麻乌的,又有大雨,别人恐怕也看不见什么东西,我的信心就更足了。

    「哎!」

    脚底下的碎石子滑得要命,比较起来我们更喜欢那些烂泥,这下坡的也就两百步山路真是费劲得很呀!

    一队十人的巡检稀里哗啦地淌了过来,也是一副落汤鸡的衰样。不过队形还着实整齐,精神头也不差,就是不大睁得开眼睛。为首的大个子扯着脖子喊话。

    文献的句说的挺差劲的,不过就着大雨,对方也没听清楚,第二句就是喊了。我发现人在喊的时候,甭管多害怕,声音都挺有气势。

    叽里咕噜地喊了半天,对方总算弄明白了,毕竟是口令是对上了,又查了腰牌,就放行了。封抗收拾俘虏实在是很有一套,得给他记功。

    路上又遇到了两个巡逻小队,不过问题不大。但到了大帐口就被堵住了。在这方面,高丽兵的劲头实在是挺让人佩服的。这样的大雨下,大帐口伫立的六个亲卫居然纹丝不动,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已经喊了几次了,文献也不紧张了,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气概,好歹就这一条路了,现在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这回他是先开的口,一面递腰牌,一面解释来意。

    那亲卫转身进去通报,另有两个过来检查俘虏的情况。这我一点也不担心,工夫是做足了的,舒无伤本来就有伤,脸色苍白,原来那件战袍也的确是血迹斑斑,再用他可以崩开的程度把他捆得很紧,一切都天衣无缝。

    过了一会儿,回报的亲卫钻了出来,喊了一通话。

    文献的脑子也灵活了许多,背过手来做了一个二的手势。

    我冲元冲一点头,猫腰就抓起裹着舒无伤的那个麻袋的一头。

    帐帘一撩,不但是火光刺眼,还有一股浓烈的羊膻味冲鼻子。

    大帐中间,三个彪形大汉都赤着膀子,只穿着大裤头,围坐在一个火炉旁,用铁钎子穿着大块羊rou烤着,吃得浑身大汗。旁边还站了两个手捧酒坛的卫士。

    为首的是一个脑袋长得跟猪头似的大胡子,满脸横rou,剽悍得很,铜铃一般的大眼睛一逛着实挺慎人的。

    我一看文献动作就发现我们千般准备、万般考量之下,终于还是有破绽的。因为我们忘了询问高丽兵在见长官的时候是如何行礼的了,而且文献被那大汉的威风一慑,居然就按着我们军中单腿跪拜的军礼自然地跪了下去。

    那大汉微微迟疑了一下,另两个大汉也转过了脸来。

    机会就是这瞬间,我的手一松,放脱了麻袋,左手一送,短刀已经插入了引我们进来的那个亲卫的软肋里。来不及拔刀了,我推开文献,飞身跃了过去,飞脚把那个火炉踢向正面的主将,左手已经按上了另一个汉子的肩头,右手则在用最快的速度拔高丽兵那种类似铁尺的腰刀。终究是不顺手,拔得慢了一点,那个大汉已经从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醒过来了,嗷地一声想旁滚开了。

    不过最基本的目的是达到了。迎面的主将虽然很快地用手接住了火炉,但没有接住火,一炉子炭就泼到了他肥厚的胸前,他怪叫了一声把火炉扔下,双手已经被通红的炉壁揭下了一层皮。我身边的这个大汉正想反抗,我的刀已经拔出来了,在目标消失的瞬间,划了回来,正好从他咽喉上掠过,他连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不能追击,要把还没有明白过来的对手先干掉,这就是刺客击最基本的素质。我的刀又斜着抹过了最近的那个捧着酒坛的亲卫……仅仅是眨眼的工夫,干掉三个,重伤一个,但我的能力在击也只能这样了。

    元冲慢了一点,但看我动手,也就拔刀在手了。他瘦,但轻功很差劲,刀上的力道和速度却极为惊人,他是一刀就把呆立在那儿的另一个亲卫连同他手里的酒坛一起劈成了两半的。刀从那亲卫身上离开时,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片刻,酒坛先裂开了,哗啦一下落下……元冲已经扑向从我手下逃脱的那个大汉。

    麻袋在落地的瞬间被撕开了,舒无伤身上的伤口迸开了,血染战袍,但他宁定了一下,就甩手打出了一把短刀,身子也随着短刀象刚扔下火炉的主将飞了过去……

    文献傻愣愣地忘了眨眼,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晃动、光影不定,耳边只乱了一下,接着,热乎乎的大帐里除了羊膻味就是一股冲鼻子的血腥,好象也地面震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帐帘再开,带着雨水寒气的甲士闯了进来。我已经抄到了帐口,手起刀落就斩飞了一颗人头。第二个甲士在拔刀的同时,嘴张开了,双手不由自主地去捂后腰,慢慢地软倒下去。

    「我尻!说动手也不打个招呼。」陈醒从帐口探出了脑袋。

    「让人看见了吗?」

    「没有,放心吧。」高积久就拖着两具尸体进来了,又踹了陈醒一脚,「你个臭小子,傻看什么呢?外面还一个呢,赶紧拖进来去!」

    被溅了满脸鲜血的文献这才回过神来,再也坚持不住了,两眼一翻,倒了。

    干净、麻利、快!

    热血刚刚沸腾,就必须让它平息下去,这是行刺成功之后的必备素质,因为要成功地脱身才算一次成功的行刺。恩帅教我刺杀的时候从来就让我把专诸、荆轲之流作为失败的典型,他告诉我,成功的刺客是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因为他们都悄无声息地活下来了。我希望我是一个成功的刺客,我还没有失手过,不过这次好险。

    「元冲,你背着舒无伤,高大哥,你背着文献,王韬养跟我在前面,陈醒殿后,咱们走。」

    「慢着。」用那个被扭断了脖子、心窝上中了一记飞刀的主将支撑着身体喘气的舒无伤突然低声喊了一下。

    大家已经在行动了,元冲也已经到了舒无伤的身边。我停下了脚步,「有事儿?」

    「长弓,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咱们既然来了,就不忙走。反正这么大的雨可以给我们一夜的时间,咱们好好地琢磨一下该怎么办。」

    「别耽误工夫,元冲,带着他,走。」

    「长弓,我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解了这围!」舒无伤加重了语气,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了元冲。

    「老王,高大哥,你们在帐外顶一下。」不能有丝毫的犹豫,我知道舒无伤是有想法,他不干就不行。「说。」

    舒无伤凝视着我,渐渐移开了目光,慢慢地坐下,喘气。

    「给他收拾一下伤口。」我冲元冲摆了下手,然后踩着尸体走过去,把腰刀收回刀鞘里。

    「不要这样看我,你简直就是一个妖怪。」舒无伤用手捂住眼睛,扭开头。

    「说。」酒坛打碎了,但酒还在,虽然沾了一些血,但喝在嘴里那份甘美简直就要让我醉了。

    「这里有兵符令箭,长弓,敢不敢就指挥这支高丽兵。」舒无伤抬起头,双眉一扬,迎上了我的目光。

    「哦?你是这么想的!」我觉得震惊。

    舒无伤喘了口气,把短刀从主将的胸口抽出来,轻轻地在创口的位置用刀尖挑,终于挑开了一层,然后很仔细地一边剥,一边用刀在里面剔着连接的脂肪…他全神贯注地施为着,没有被那些涌出来的鲜血和裸露出来鲜红的肌rou以及黄白混杂的脂肪感染,他只是在做一件事。

    「找没被砍掉脑袋的剥。」我挥了挥手,找到自己的短刀,就手就把被我捅死的那个亲卫的衣甲往下扒。

    「扒皮呀?」元冲龇牙咧嘴地找。被他砍的都没法弄了,不是斜茬两半了,就是没了头,他得另踅摸。

    王韬养的脸上木然不动,人也不动,突然开口:「如此,将如何?」

    舒无伤停下手里的活计,静静想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王大哥,就麻烦你漏夜往无忌公子那儿走一遭了,把这玉佩交到他手中,让他率部下山投降。就说长弓在此接应,一切勿虑。」

    王韬养迟疑了一下,上步接过玉佩,转身就出了大帐。

    「那咱们的人想必也得投降喽?」我笑了,大概明白了舒无伤的设想。明白是明白了,但这样的东西,我是没有想过的,也太过冒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其实,要是依我的想法,先刺杀主将,然后用疑兵,就算一切顺利,能把高丽军吓跑,也会留下很多后患,就更不用提遇到高丽军的顽强抵抗的问题了。冒险也值得一冒,如果成功了,那……我决定就陪着他冒这一次。

    「那倒不必。让文献看看这家伙是什么官、叫什么名字,回头收拾利落了,就由你带上五十人去围剿流落山野的隋军残部,然后咱们在大营汇合,如何?」舒无伤展颜一笑,「当然了,要麻烦高大哥先走一趟了。」

    清醒过来的文献看到大帐里的人都忙着扒人皮,又昏过去。总算大家都忙,也就没人打扰他。直到我弄好了一个挺完整的脸,用很仔细地打扮一番之后,才把文献弄了起来。

    雨依然象泼下来的一样,带着一队五十人的大帐亲卫,我就开进了山里去。理由当然是在山地里发现了十几个隋军溃兵,前去捉拿。有令箭,又是刚把那些亲卫从梦中叫起来,大家还糊涂着呢,另外加上这脸做的挺好,衣甲又挺合身,所以没被识破,大家装备起来就稀里糊涂地一脑袋扎进大雨的黑夜中了。

    在这里的确得佩服高丽兵的训练有素,即便是稀里糊涂,他们也都在接到军令后短短的时间里就装百整齐,并且出帐列好了队,虽然在雨夜没法骑马,他们还是按照固有的五人一组、长刀手在前、两个长矛手在侧、刀手在后、弓箭手在中间的固定出战队形编队,然后非常整齐地开拔了。而且在深入到树林后,遭到猛烈伏击时,倒下的就倒下,没有被弓箭射中的马上就寻找掩蔽物,然后准备反击,没有混乱的迹象。要不是我在中间砍杀了起来,这五十人还真不大好收拾。

    「你们在搞什么鬼?这样实在是太冒险了!」赵书瞬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脸色不好。

    「干都干了,就干好吧。大家快点扒衣服,换上。受伤的就别换了啊,要是能找到咱们自己的号坎,最好是穿原来的……」

    的确是有受伤的,大家在最后清剿的时候,都没太注意那些受伤的高丽兵,这造成了十三个受伤和一个死亡。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咱们非得潜入高丽军营里嘛?咱们在这儿今天杀五十,明天杀五十……」林相沿走了过来,非常客气地说。

    「那得杀到什么时候去呀?咱们混进去,两天之内,就有个结果。不就是两千高丽兵嘛。跟我上,准没错。」我故意提高了嗓门,让每个人都听见。

    「是啊,咱们跟着虎君走,准没错!」李见司见机也煽动了起来。这老头很帮忙。

    ***    ***    ***    ***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一队怎么看也有点别扭的大帐亲卫高丽兵押着十六个隋军战俘和一大群战马呼呼啦啦地回到了军营。一些早起撒尿的高丽兵揉着惺忪的睡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巡逻的士兵早得到了号令打开了营门。于是这些大帐亲卫忙活了一气,就钻进了大帐周围那五个帐篷里,而俘虏当然要马上提审。

    雨是停了,天空也终于放晴。蓝瓦瓦的天空明丽清新,骄阳升空,还不觉得毒辣,一切都象洗了个澡,虽然是秋日,葱翠的山峦依然绚丽娇娆。压抑的情绪都开朗了一些,军营里的战马似乎也活泼了许多。

    高丽军营里忙碌了起来,刚得到令箭要去围剿藏匿在森林里隋军残部的仁川营正在集合队伍,整齐军械。

    「这是干嘛去呀?」一个高丽军需官问过来领粮草、箭枝的仁川营协领。

    「说是在老虎林那边有几百汉狗,好象特有名的辛世雄就在那儿。」

    「是吗?」

    「昨天晚上抓到了过来探路的汉狗,打出来的消息。他们还在沿路留下标志了呢。」

    「那得去多少人呀?听说辛世雄可不好惹。」

    「辛世雄算什么?虎翼怎么样?右御卫怎么样?不都被咱们打垮了嘛?对了甭聊天了,赶紧给我准备东西,咱们这就开过去一千人,先头都出发了。那林子可大,断了粮,我脑袋就保不住了。」

    「一下走一千呀?那得多少东西呀!」

    「就准备十天的口粮和箭枝,马具、饲料什么的不用带。」

    「骑兵不带马具……」

    「你也就管军需,骑马能钻那大林子吗?快点。」

    「得咧!不过你得给我张罗点人手,就我这二十人,也弄不过来呀!」

    ***    ***    ***    ***

    军需官腰酸腿疼地准备歇一会儿,就看到平城营的协领过来了。

    「您有什么事儿呀?」

    「找你调东西呗。」

    俩人是老乡,都是平城人,军需官就不见外,「您让我喝口水,喘口气。」

    「军令如山,耽误了事儿还得了?」

    「咱们平城营也要开拔呀?」

    「不是都走,走三百,听说萨水那边汉狗的反击很厉害,大帅下令了……」

    「那这虎翼就不打了?不是听说山上至少还有三百多虎翼呢嘛?」

    「团尉说了,那些虎翼拖了这么些天,饿也饿残了,咱们用不着这么多人在这儿钉着,还是前面重要。得了,你麻溜的吧。」

    「你们怎么走呀?」

    「口粮。」

    「挺急呀?」

    「看你说的!我们三百人配六百匹马,换马不换人,严令了一天赶一百三十里路的。」

    ***    ***    ***    ***

    「快,快……」

    军需官答对完老乡,已经是下午未时了,午饭还没吃呢。刚坐下就看到伙夫头儿晃了进来。

    「我说,您也开拔呀?」

    「开拔?去哪儿呀?」

    「不开拔你找我干什么?」

    「大事儿呗。虎翼那边过来人了,说长孙无忌要投降。团尉让我准备四百人的粥。我不找你,找谁呀?」

    「有这事儿?那长孙无忌不是厉害得很吗?」

    「再厉害也架不住饿肚子呀!铁打的人饿了这许多天,人也完了。要不怎么让我准备粥呢。一下子就吃饭吃rou,那肠胃就完了。」

    「完了就完了呗,那帮汉狗还那么娇贵干嘛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别看长孙无忌就是一个团尉,那可是汉狗那边大有来头的人物。长孙胜听说过嘛?洛阳长孙家听说过嘛?」

    「没有。」

    「没有就听着,那可是大门阀,钱有的是。刨去别的不说,就管长孙家要赎金也能弄好多金子。咱们这回虽然赢了,但也被汉狗糟蹋得够戗。这样的人物,都说不能弄死了。」

    「你怎么好象知道的挺多的?」

    「呵呵~我哪儿知道呀,是刚才传令官跟我说的。本来我也不乐意呢。」

    ***    ***    ***    ***

    大帐里,本来巨人一般的石虎现在虽然仍然巨,但已经不大象人了。他的眼窝扣了进去,脸上的rou却膀了起来,身上象充气了似的;左肩的伤口散发着呛人的恶臭;身上的铠甲上留着各种兵器经过的痕迹;只有头颅依然高昂,眼神依旧高傲,他还保持着虎翼固有的威风。但这威风在看到摘下假脸的我和赵书瞬时,顿时消散了。他象一座山一样倒了下去。

    石虎是长孙无忌的亲随铁卫头儿,也是一个在战阵中所向披靡的勇士。他就听长孙无忌一个人的话,别人都不放在眼里,哪怕是恩帅他也敢顶,毕竟恩帅曾经是长孙胜的部下。

    他平时很不爱说话,但爱喝酒。于是,他佩服的就是包九羊,因为他从来也没喝得赢比他还矮一点的包九羊;第二聊得来的人,就是我,因为我从十六岁就跟他拼酒拼得旗鼓相当,到现在也没分出个胜负来。他判断是不是好汉的标准就一个——能不能喝酒。当然,主公例外,因为长孙家的人都不能喝酒,但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我和石虎的交情不能用好来衡量,我们其实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喝酒不怎么交谈,但是……看到他成了这样,我的心就狠狠地酸。这样的感觉最近总出现,我以前可不这样。

    「你他妈的醒醒!这么重,谁扛得动你?」我抢过去扶住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肌肤塌了进去,还有点烫。「快,给我拿酒来!」我冲元冲喊着。发现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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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在赶戏,不色,特此声明。

    今天除了脑袋发木,没什么感想,就白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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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生

    酒水滴在了石虎干裂的嘴唇上,他的唇动了一下,油光锃亮的脸也抽搐了一下,他的手突然伸起来到处抓。

    「馋鬼!有得你喝的!」我扳住了他的手,把酒杯交给身边的元冲,然后抡圆了就是耳刮子。

    「我cao你妈的宇文述!」怎么也没有想到石虎的嘴里冒出了这样的话,不过他醒了,让我高兴。「老子但凡不死,杀你宇文家满门!我……呼,呼……」

    他说的没错,虽然不知道这仗到底是怎么败的,但我们虎翼是被出卖了的。之前,我们没有多想,因为要奔命,即便是现在也是在奔命,但是……被出卖的感觉实在是能让人疯狂。

    「哇!哇——」山一样的石虎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把他的头顶在我的肩头,放声痛哭了起来,「长弓,那么多好弟兄呀!咱们走过了多少生死场,咱们……

    我看到他们一个个倒下去,我救不了他们,我………我连公子也快要救不了啦!啊——」

    大帐里的情绪很糟糕,这样的悲愤就不能开始,一旦开始,就……

    再次抡圆了胳膊,我把石虎推开,瞄准了他的腮帮子。

    「干嘛又打我?我招你了?」石虎捂着腮帮子,火了。

    「嗯,还行,还有火性,不是光知道哭。你他妈的过来就是为了找个人哭一下嘛?」我又踹他,「你他妈的说呀,无忌公子现在怎么样了呀!?」

    石虎「嗷」地一声过来抱住我的腿,把我顶了一个屁墩,居然咬我…很疼,但我知道他需要先发泄一下,我还能忍,不过直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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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业八年,秋,八月,初六,晴

    今天应该是决定我们命运的一天,令我高兴的是,长孙无忌还活着……

    ***    ***    ***    ***

    清晨,剩余的八百平城营高丽兵鱼贯出营。换上了最干净的战袍,把盔甲和兵器都擦得雪亮,打出了每一面战旗,每个人都骑上了战马,要把所有的威风都在这个清晨展示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骄傲的神情,等了很久了,现在不但保卫了家园,还要在这里接受一直的对手、隋军的骄傲——虎翼的投降。阳光从山坡那边斜过来,把许多张不同颜色的脸颊统一成了兴奋的粉红色。

    「来啦!」在雁翅阵末端的一个骑兵轻轻地叫了一声。

    山顶那面威风了很久的飞虎旗动了,山脚下那条不知道多少弟兄添在里面的壕沟边的树林里开始出现了人影,四匹雄烈的战马率先冲了出来。

    「哪个是长孙无忌?」

    「不清楚。」

    「是那个家伙吧?」

    「别瞎说,长孙无忌是一个挺文静的小伙子,那家伙看起来多粗呀。」

    「你见过?」

    「没见过。不过我觉得象,难怪叫虎翼,都这样了,你看那威风劲……」

    「别瞎说,让团尉听见!真是的,要不是这么威风能在这儿跟咱们扛了这么长时间么?」

    前头的骑兵象两边闪开了,接着就是一队依然保持着四列纵队的骑兵鱼贯而出。

    「照你那么说,这每个都是长孙无忌了。」

    「说的也是呀。饿了这么些天,还这么牛!队形都不带乱的。」

    「牛归牛,现在怎么样了?不还是得向咱们投降么?咱们比他们牛多了。」

    「弓箭!准备!」穿白袍、骑白马的传令官从大帐那边飞出了辕门,到了雁翅阵的核心,举手呼喝着。于是平城营的所有骑兵从马鞍侧拿起了短弩,手则搭在腰侧的弩斛上。

    对面的大约二百骑兵出完了,就在离雁翅阵一百步的地方停下,一字排开,然后下马,解下兵器、铠甲放在马前,然后统一离开一字阵,在西侧组成一个方阵,坐下。树林的里面则开始出现失去了战马的战士,他们或扶或抬,携带着伤员。最后,飞虎旗终于从树林里出来了。

    「这就是长孙无忌呀?」

    「是他。」

    「他不是带翅膀的老虎么,怎么就是这样一个……」

    雁翅阵产生了一些sao动,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前探了下身子,把目光集中在鲜红的飞虎旗下白马白袍的战将的身上。

    白马不是很白了,雪白的毛皮上沾满了血迹,但依然步履矫健,矫若游龙。白袍不是很白了,干涸的血迹述说着撕杀的残酷,那银色的铠甲上留着不同兵器的痕迹。温文尔雅的脸颊更白了,有点失去了血色,淡淡的直眉微皱着,细长的凤目微合着,失却血色的唇依旧骄傲地微撇着,头依然高昂,但他在马背上坐得很辛苦……

    这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清雅斯文的容貌,但他的凤目顾盼的时候就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回避的凛冽寒光;他并不魁梧,甚至还有点瘦削,但只要记起重围中奔突浴血的白光,就不得不忽视他的文弱了,这是一个不大看得见杀气的「飞虎」。

    就静止了片刻,白马带领着背后的飞虎旗迎着传令官奔了过来,然后在传令官的身边的两个铁甲亲卫的指引下进了辕门,穿过又大帐亲卫组成的仪仗,在帐口下马。

    长孙无忌下马的动作很慢,腿落地的时候很软,险些就栽倒了。他扶着白马站稳了,解下腰间的宝剑递给了从大帐里出来的副将。他身后的飞虎旗也交给了铁甲亲卫……

    「呕——呕——」八百骑兵欢呼了起来,终于让噩梦一般的飞虎旗倒下了。

    我觉得长孙无忌的手一直在抖,他的腿也移动得很慢,额角在冒汗,他伤得很严重,但更受伤的是他的眼睛,他一直在回避我的目光。

    「这儿都是自己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抓住我胳膊的手用了一下力,撑直了身子,「给弟兄们

    弄点吃的。」

    「都准备好了…无忌公子,你的伤……」宫烈迎了上来,搀住了长孙无忌。

    「不碍事的。」长孙无忌勉强一笑,扒拉开宫烈和我的手,自己艰难地迈步走进了大帐。

    聚在帐口的李见司、赵书瞬和舒无伤迎上去伸手搀扶。

    长孙无忌双眉一扬,双肩一抖,低声道:「闪开。」然后分开众人,慢慢地走到帅案前,颤抖着坐下,尽量地坐稳,合上眼睛,定了定神,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拿地图来!」

    「哎!」元冲连忙从行军囊里往外掏地图,铺在帅案上。

    「你们就这五十来人,就想去夺温泉里山城?」长孙无忌看着地图微微地一笑,「胆子不小呀。」

    「不为,焉知不能为?」舒无伤接了一句。

    说老实话,大帐里这么多人,也就是舒无伤敢在恢复了虎威的长孙无忌面前这样说话。我们的规矩是上官没有问话的时候,是不许随便接口的。

    「好啊。」长孙无忌没有看旁边的舒无伤,径直看着我和赵书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入夜。弟兄们总得调养一下。亥时,会用我们的人去接应弟兄们。」

    长孙无忌点头,「不干也得干了。你们知道温泉里山城是什么样的城么?」

    「不知道,但很近。」

    「你个毛小子,用兵之道要知己知彼,你连温泉里山城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敢去夺?除了你,也没别人这么干了。」

    「听这意思,你知道?」

    「大业三年,我随家叔去过一次。那里是高元的赏雪行在,依山而建。风景优美,富丽堂皇,还有温泉洗澡,倒是一个好去处。」

    「那不更好嘛,咱们顺手把高元也收拾了。」

    「想得美。高元现在在平壤,怎么会让你收拾了?另外,这温泉里山城面水依山,全是石头建成,通常驻扎的还有高丽御林军至少一个团的兵力,是那么容易让你拿的?你不就是想穿着高丽兵衣服混进去,然后用那套老招数搅和嘛。」

    「你怎么好象什么都知道呢?」

    「这还不简单,咱们是在枯井里被打散,你们跑到这儿来,还能想干什么?你们又这打扮,不是瞎子就看的出来吧。」

    「你也往这边冲,难道也是……」

    「无忌公子,还是先吃东西吧?」宫烈亲手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撤下去!」长孙无忌头也不抬。

    「无忌公子,您……」

    长孙无忌低头看着地图,脸色越来越沉重,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弄到的地图?」

    「哦,那是前些天缴的。这还有好象新一点。」元冲连忙把新地图铺上去。

    长孙无忌的眼睛只瞥了一下新地图,仰天长叹,苦笑道:「我还以为宇文老儿是要刻意陷害我们虎翼,原来他把三十万大军丧在这里!」说着,口一张,喷出了一口鲜血。

    ***    ***    ***    ***

    躺在被垛里的长孙无忌憔悴不堪,只有睁大的凤目还渗透出他独有的虎威。大帐里只留下我和给他喂粥的李见司,长孙无忌不看我,只艰难地把粥咽下去。

    「长弓,现下我是不成了,恐怕我以后也不能在上阵杀敌了……」

    「丫头,你说什么呢?」丫头是长孙无忌的绰号,相熟的好友都这么叫他,因为他刚到玉门关的时候跟谁说话都先脸红。虽然他早就不这样了,但绰号是留下来了。

    「真的,我的右手经脉已经断了,我觉得内息失去了控制。这些外伤,我不在乎,可内伤很厉害,而且心很烦……」

    「别说了。」

    「不行,我担心我得死了,不说出来,怎么能放心呢?对了,知道大帅和美人他们的消息么?」他一直叫卫文升为大帅;至于美人嘛,那是右御卫亚将司空绚的绰号,因为司空绚真的很漂亮。

    「没听说。」

    「真想见见他们呀,还有大头羊和老齐他们……不过现在你在我身边,也挺好的……」

    「你他妈的且死不了呢,我能带你去见他们。」

    「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他们呀,咱们多少年不倒的飞虎旗在我手里倒了,我怎么去见大头羊,怎么去见美人……我拿什么脸去见大帅呀!长弓,退到那山上我就想自杀,要不是还有这么多兄弟,我……」长孙无忌的语气很平缓,咽粥的动作也很平稳,但他的眼泪默默地流淌着。

    「说你是丫头,还真是丫头!哭什么劲呐。恩帅跟我说过了,行刺不成不要紧,要紧的是活下去,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尽瞎说,这是大帅的话嘛?」

    「哦,不全是,后面是我加的。总的意思……」

    「得了,我明白你意思。」

    「你就是不如司空绚,他本事大是一方面的,他多神气呀,哪象你这么的软弱。」说这个,因为我知道长孙无忌和司空绚两个人互相不服气,虽然好得很,但一见面就吵嘴。而且长孙无忌从来都把司空绚作为赶超的目标。有的人就是这样,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强。长孙无忌看起来挺斯文的,也挺软弱,但骨子里的傲气比谁也不差。

    还真起了效果,长孙无忌的眉毛扬了起来,眼睛里也冒光,挺身想坐起来。

    「你看看,这不是挺有精神头的么,干嘛……」我把他按住。

    片刻,长孙无忌叹了口气,「旁的不说了,眼下咱们只能自己靠自己了。长弓,我现在就把虎翼交给你……」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在每个威名赫赫的团尉手里流传下来的、刻着一个趴着睡觉憨态可鞠小老虎的铜印,托在掌心里,「……你要对独孤先帅的英灵发誓,把这三百七十四个虎翼弟兄带回去。」

    「你也太偷懒了吧?弄了一个烂摊子让我收拾。」

    「长弓,快接印,没跟你开玩笑。我的身子真撑不住了。」

    「印可以接,但发誓那事儿,我不干。听你那意思,少一个就要跟我算帐,那可办不到,这一路回去,不知道还要狠打几次呢。」

    「不发就不发。对了,有什么事情,你就跟赵书瞬和舒无伤商量。赵书瞬是你老搭档,他有什么本事,你比我清楚。舒无伤嘛,他年纪虽然小,但他可以当大任,你相信我。」

    「听你意思,挺了解他的。」

    「嗨~别罗嗦!老实跟你说,我本来想把这印交给赵书瞬或者舒无伤的。后来一琢磨,虎翼的弟兄肯定都能听你的,而且你在生死场上混了那么多年了,虽然总犯糊涂,但战场上的经验比他们强得多……」

    「得!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夸你呢!跟你说话真费劲。对了,温泉里山城能取则取,不能取就进山,咱们不能都折在这儿。」

    「我知道了,对了,温泉里山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呀?」

    「我好累,好想睡……」

    「问你话呢!」

    「一般英雄嘱咐完了就得晕过去的,我也该晕倒了……」

    他晕倒了,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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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机其实并没有解除,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高丽兵发觉,然后被他们干掉。这样的环境里是要一些运气的,这运气就象一根头发。当然,高丽兵胜利的喜悦也是这根头发的一部分。所有人都从营帐里出来了,放下手里其他的事情,围观疲顿不堪但依然牛气冲天的虎翼。

    一些军官被遴选出来了,一些有特殊手艺的人被另行关押,剩下的士兵与伤员被分开了。于是,虐待伤员成了这天高丽兵最大的娱乐。

    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敌人虐待的滋味很难受,但我们必须忍耐。看到高丽兵往给弟兄们准备的粥里撒尿、拉屎,然后施舍给弟兄们的滋味很痛苦,但我们必须忍耐。只等待亥时的到来。

    夜,亥时。一天的狂欢接近了尾声,今天的伙食格外好,心情也格外好,高丽兵们喝到了久违的米酒,一直紧张的情绪也得到了发泄,困了,该有一个好觉了。大帐的铁甲亲卫列着整齐的队形过来接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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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营帐睡十个人,八百人就是八十个营帐,连成了一大片。军旗在夜风中不大有精神地飘呀飘的,人的鼾声还是挺有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