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龟虽长寿
神龟虽长寿
待上了浮桥,闷头走了两柱香的功夫便到了祠堂。 “当心脚下。”他倒是好脾气地等在桥头,守玉走近了,就相携相扶着往岸上跨将一步,做足了风度。 于是守玉便适时地做出些受宠若惊的反应,半张着口瞧了瞧他那张正好脾气笑着的脸,似是在确认这张人皮下盛的还是不是昨夜里的禽兽,“你在家里就是这么哄骗长辈的?” 她且羞且惊且气,说不清那种情绪更多些,到底是伸过手去给他握住。 “夫人见笑。”卢七爷还端着笑摸样,并打算一直将这副掺杂了许多不符合他本性里的憨傻痴愚的兽类神情,带进望不见底的祠堂里去。 他拉了守玉一把,莽里莽气地令她撞上自己的胸膛,“我瞧玉儿大有长进,玉儿瞧我可有夸赞的,我听过了再进去不迟。” 守玉便拿空着的那只手点点他的额头,对着他所扮的死豹子也对着他本人,半笑半怒道:“我只恨不得有什么吃去了你外头的皮囊,啃去了你里头的朽骨,那时我才快活呢。” “大胆。”他将这野性不化的女子再拽了一把,瞧不出来多少怒气,只使得二人更加亲密无间些,又要她好好挎着自个儿夫君的胳膊,大摇大摆又郎情妾意地拾阶而上。 守玉在人间赵府的那些日子,如果能分出心来,见着卢家这一间最不像祠堂的祠堂,是会发出笑声来的。 所幸她忙着体味幼年劫难,长成后归家又忙着幼年遗下连心咒之祸患。她没多余的心思去观察和记住赵家的祠堂,或是别的什么人家的祠堂,平心而论,她那早做死鬼的生父对于死人永远比对生者上心,赵氏人丁单薄,祖制祠堂的修造却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规整。 可守玉不知道,于卢家迄今为止的乱象便也止于她对阿游言语大于行动的心疼上。 她内心里觉得卢家是有过错的,即使冒顶了七夫人的名号,这家人的死活与她也干系不大,她信得过阿游有令他自个儿痛快的本事。 卢家的祠堂里不似旁家,并没有追根朔源地依了次序一个个刻工考究,名讳恭谨的祖宗牌位。 守玉最先看到的是一堵矮墙,高约四尺,厚三寸,白漆为面,上头是笔走龙蛇,不同字迹的许多个名字占了半墙,每个名字后头克制地跟着两句生前功劳与丧葬规制等语。 这应当是个写在墙上的家谱。 她只瞧最底下一排,却并没有找到阿游父亲大人——卢建业的名讳。 再往上的她自然是不知生平的,便收了目光,默默想道“也对,这明摆着是堵死人墙,卢大岛主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自然是上头无名了。” 又细细回想她所知道的其余卢家人的名字,不过么,都是些小辈,更没上榜的说法了。 “第二百六十四代、骨rou亲孙卢游方,携新媳……尚氏,拜见祖宗大人。”卢七爷拖长了声调念白,几乎将守玉吓得抬腿要跑,回神过来被他揽着腰,一同往地上摆着的两个蒲团跪去。俯身拜倒之际,不知何故只觉得周遭亮堂不少。她又不好伸长脖子四方打探,便兀自纳着闷儿,偷摸着瞧祠堂里的光景。 这么跪了会子,自那堵矮墙后头传来飘渺又苍老的声音,“吾之一脉生生不息,孝子贤孙不绝,又常有新人添彩,老祖倍感欣慰。” “怎么你家竟真供着个活祖宗?”守玉语出惊人,她忽而挺身跪直了,伸着胳膊指向那已现了本形的,大到八只腿都支出屋顶之外的巨大蜘蛛。 原来这间祠堂竟修了个可推开的顶棚,就是想着给老祖宗时不时爬出来能伸伸懒腰的。 天光流泻入室,照彻得此妖毫毛毕现。今儿个日子好,碧海蓝天,习习腥风。数条黑毛刺竖立的蜘蛛腿探出屋顶外,尽力伸直了,踮在祠堂外浮桥中央,大半个蜘蛛身子也跟着移出去,在神龟岛上投下无可消磨的巨大阴影。 它把屁股挪出去晒晒,头脸留在室内,结结实实堵住了为它而开的顶棚口子,外间的日头,和祠堂里的亮光,全要占去。 这蜘蛛妖可是活过千年了的,也不寻个合宜的人身,大约素日里见的多是自家骨rou,没得这些虚礼。 守玉就着祠堂里又变作昏暗的光线,瞧见了蜘蛛妖肚腹与腿上无数个不断开合的眼睛,她从前见过此类虫最大不过巴掌大,阿游的老祖宗抵得过她数万个巴掌,竟不知惧怕,还不住嘴,状似忧愁,极是烦恼道:“它可还会越长越大,大到整座岛都盛不住,咱们是不是要换个地儿孝敬祖宗?” 立在一旁的岛主卢建业与数位夫人并公子小姐,齐齐变了脸色。 阿游侧身将她摁低了头,口中低喝教她噤声,但借此动作朝左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主持祭礼的大阿司适时走上前来,领着十二位小童子诵念孝经,又有丫头婆子将早备下的蒲团按制铺好,众小辈夫人们便各自安置,不敢多话。 于是本该担负起教养之责的云华大夫人首当其冲,先是被守玉气了个倒仰,知她不识礼数,本没搁在心上,没想到竟在这等场合也敢瞎说八道,实在是轻敌了。过后免不了要得岛主一顿数落,再要扯出来真正的尚家女走失多日,他最看重的儿子娶了个来路不明的假货,那便是他们做夫妻就此做到头了。 他的儿子能是假的,他那么多个儿子,花了大代价娶进来的媳妇却不能是假的。 “这小七也真是的,知道今个儿大日子,夜里还跟媳妇吵,闹到子时还没消停,去说礼讲节的大阿司哪里还站得下去,只以为小七知道教给她,那孩子却也是个靠不住的,到底是太年轻不知道轻重。”云华攀着老爷胳膊低声告罪,“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这两日带着四儿混忙,捡起来一茬丢了一茬,偏在这关头出了岔子。” 卢建业黑着脸,到底没发作出来,压着火气道:“老祖宗不见怪便罢了,若是迁怒,你自去领罚,不必在我跟前鼓唇弄舌。” 云华察言观色,知道这是不会再深究了,微微放下心来,扶着人往最前头跪了。老祖宗多少年没动静了,她可不怕这个。 经文诵念过两个时辰,大阿司立于侧前,呜呜囔囔再唱些“家宅安顺,子孙无恙”的好话,便算作礼成。这回不再要阿游插手,守玉一直眼角瞟着他,见他身形有变,忙跟着磕头,落后半个字地仿了他说吉祥话,“惟愿老祖宗福寿绵长。” 卢家的老祖宗活到今日,见过的子孙数量快要比过他老人家的年纪,早就不稀罕了。祠堂的两扇大门也是镇日紧闭的,老祖故为生者,平白占去了供奉逝者的地界,既不爱天伦之乐,又不受香火之养,累得他们家没寿早夭的太爷们也受不得儿孙的孝顺供养,着实造孽了些。 磕头,再拜,复又三回,守玉学着阿游,像是线被扯在他手里,他动一下就带得她也跟着动一下。 依照惯例,这便算是新人见过祖宗了,祭礼完成之后,众人散去,祠堂关闭大门,无事不开。便是昨日里阿游因了顶着一脸胭脂印子,见罪于父亲大人,也只得了跪于祠堂外阶下的发落,这等级的罪过是不好登门入户去扰了老祖宗的清静的。 能够跪在祠堂近前,时时感受老祖宗之气,刻刻感念老祖宗不死之恩,而不是鞭笞之刑加身,还是得益他这几日新郎官的身份,看了他所结交来的亲家、尚家岛送亲依仗未去的面子,才能免去更多的体肤之痛。要是突豹那皮糙rou厚,早该雷劈死的货,倒不将这小小苦楚放在心上,可叹守玉的四师兄阿游是生了副玲珑心肠的,他若还有丁点为人子之孝,还对生身之父抱有任何期待,跪完了定下的责罚时辰,也全消磨干净了。 守玉是知道的,他不高兴,虽然还保持着那副恭顺笑扬的温善假面孔,她就是知道阿游不快活。 她有许多能令他提起精神的法子,更是打定了主意等回屋了要他怎么盘弄都好。大不了这几回多出些力,少采补些,令他多得些去,也不算什么。 “好累呀。”将要迈过门槛时,她将阿游横抱住,张大了嘴打呵欠,恨不得整个人的分量都挂他身上。 阿游像是有所感念,好像他也能透过糊住守玉本人的鱼油壳子,感知她内心热情似火的想法。他便那么短暂地,丢弃了愚蠢和迟钝,言笑晏晏,一如往昔,抚了她发尾,耳语道:“阿游何德何能,得汝等佳人相伴。” “那你这回要……” 而他们家那位见不得活人好的老祖宗这时候就窜出来了,只听得那苍老声音照旧飘渺道:“莫忙着走,待我瞧瞧这个孩子。” 不等守玉说出要之后的还要,不等阿游应声“都听你的”,他便被三指粗的数根丝线捆住手脚,扯去了祠堂内那堵矮墙后头。 “阿游——”守玉急得跌足,提起裙子要追上去,却立刻被骤然合上的大门挡了回来。 她跌伏在门槛外,凄然回首望去,余下的卢家众人已在石阶下,正往浮桥去,只卢四面带不安,提足欲奔来,但被云华大夫人扯住胳膊,僵持了会儿,也就作罢。却也没走,就定在桥头,不远不近的。 守玉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不敢求助,也不敢发声问询。——你们家这是什么道理,真只放人做三日新郎? 祠堂的门更不好砸的,在孝顺比海大的神龟岛,她怕是会犯众怒。阿材也不能露头,没个出主意的又不能放开了打将上去,着实焦苦万分,只得在那大门口来来回回一趟趟碾。脚下没个歇时,脑子里纷乱的思绪跟着冒个不停,一时想着他们家总不会要了亲骨rou的性命,稍稍放下心来,过后猛然想起阿游不就是那个显些被自家人谋去了性命的亲骨rou。她立刻住了脚,在那处直站立不稳,茫然无措间想到天怒当可一用,竟走投无路到此等地步了。 银剑山上明恩能用它斩杀心魔,区区一只蜘蛛妖,有什么杀不得的? 这念头一起,浑身的汗都干了,海风一吹,止不住地打了个结实哆嗦,当时脑子就清明不少。 区区一只蜘蛛妖,还是靠着吸食后辈子孙血rou存活至今的个最跌份儿的妖怪,可当得起天怒一击?她依稀记得,此等神兵,无理不出,出世杀生,先得名正,后需言顺。否则已死之罪孽不可与神兵杀戮罪恶相抵消,余威将反噬执剑人之身。 送剑来的冥王自白是被后来者诛杀,守玉总觉得当初明恩斩心魔,是从她借了心头血,既无好言相商瞒得她好苦,再有那心魔业障禁制松动之际,造就许多无辜之人身死魂灭,他居冥界理应肩负起维护苍生之责任,那又是因他而起的祸患,当与其蛰伏能够感同身受。 却白白看着,任由天灾人祸降世,虽则后来确乎斩灭心魔,也算不得他知错能改,天怒绝无徇私,便赠了苦果给他。 早没了父神庇护,活该自业自得,被自己造出的分身灭了口。 远远的,远远的,似是从浮桥的另一端传来的恸哭号啕,带着积年之人独有的厚重悲切,一声响过一声,竟是往祠堂这里来了。 “缺了大德的——没有天理的——” 正是好大年纪的尚mama拄着拐寻摸过来。 云华一激灵站直了,也抹着眼泪转身要去扶过老人家来,没成想只挨着个衣裳角儿,眼睁睁看着她下了浮桥,又窜上几节石阶,认清了被关在夫家祠堂之外不知其中细节但必定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正是自家小姐,便一把薅住了,没命的号起来,“我苦命的心肝——rou欸——” 在这样的地方,却是应景。 “苍天嘞——要了亲命了,进了门子他们就敢把你当破布,撇了一边去了欸——难为我还替你打算,这日子还有什么以后—— 当初我说不来,你非赖着我来,连累我好大年纪的人,要伤心这一场。” “咱们家的船还没走远嘞,快随我离了这是非,天高海阔,自有咱娘们去处。” 守玉本来心无所依,万般思绪却没有一个曾落到实地里,遭她搂着哭了一场,却是生出来许多该是尚四小姐该担负起来的孝顺心来。 天可怜见的——真按年岁论长幼,她与尚mama不一定谁是谁jiejie。 “您别急,左右是他们家里头的事,没甚要紧的。”守玉扶住了尚mama,掏出方帕子给她擦眼泪,她的真情与卢家的假意甚为鲜明,守玉是能分得清的,并且从她不容置疑的维护中获得了能够松口气的力量。 她忽而荒唐地想到莫非是老祖宗显圣,真金火眼瞧出来他是当年走失的真少爷要给他讨个说法儿?又马上觉得不可能,他装聋作哑多年才造就现今的阿游。 随即又觉得这想法或许并不荒唐,短短数日,她可是见多了这家人唯利是图的嘴脸,“阿游还有用呢,或是看上了他的能力也未可知。” 她的偏见与卢家老蜘蛛妖的念想不谋而合,总归是比那死豹子强上不止一星半点的。想通了这层,算是知道她四师兄阿游没性命之忧的了,能够应付得了尚mama的伤感,还能做出另一番身在龙潭虎xue仍念旧情的好主子情状,叫那老无所依的奶mama更死心塌地了些。 可怜守玉本来是个没心肝的,错被拉上了卢家这艘帆无帆制舵无舵形的烂船,偏又与最好看的阿游绑做了糊涂夫妻,如同许多遇上她便觉得此生不负的俗人那般,她是再也丢下阿游的,于是再在神龟岛这样的方寸之地,她快要将全副的担忧挂念与患得患失都挥霍干净。 “爷们家的事儿向来是咱们没干系的,可到了生死关头,总没了我们娘们活路,”尚mama仍自抹着眼泪,似每一个具备了她的年纪与衰老的可怜人那般,言之有物且感悟良深,便愈加体现出个人的无能为力那便伤心起来,“你今后可怎么活,原以为那七少爷还是个得宠的,得宠的犯了事尚且如此,那些不受重视的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我的—— 苦命的——心肝——rou欸。” 守玉受不住她这么抛却了算计机心与体面尊严的痛哭,也不住地滴下一连串的泪滴来,“您放宽心罢,左不过咱们家花费的那些数目是解了他们燃眉之急的,这里的老祖宗还想生生不息,总是要顾忌些的,就是不在意子孙后辈的活路,还能不在意他自己的么?” “您今日里总算是松了口,叫我听见些告罪之语,往常里总是我错得多,您也耳清目明的,也是瞧见了这番处境不是我一人过错,也不是我一味隐忍便可躲过的。” “您且放宽心罢,这才是哪儿到哪儿,等咱们熬成了大夫人的那一天,才有的受呢。” 好说歹说,总算是消了些尚mama的灰颓之心,天要送人到绝处,还不看开些,还当真等死不成,她瞧自家小姐伤心是伤心,却并未生出来拙志,更像是要与他们斗上一斗,便渐渐止了哭泣。虽则精神仍旧不好,可是亲亲夫君还不知死活,精气神不好便不好罢。 “这一出,许多年没见过了,倒也新鲜。”高台上的老少二人消停下来,云华目不转睛看到这时,却是笑出了声,“你还没瞧够,我却是不稀罕。” “母亲容禀,孩儿多日不曾出岛,闷得要长毛儿,总算见着外来戏,要瞧仔细了,不然日夜不能寐呢。” 卢四不肯走,云华瞧见那祠堂之外热闹非凡,一老一少皆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怕再闹出什么来,便只得陪着,在另一边闲闲倚着,没甚好声气地道:“别人都走了,他亲爹老子都走了,就你不走,亏得你还当他是兄弟,你当他是好兄弟,怕他有闪失,这么巴巴儿守着,他可有一日将你放在眼里过?” “母亲事多,不像我这闲人只剩了催芽的用处,等到了时辰我会去池子里泡着的,”卢四扶着桥边围栏,盘腿坐定,眼眸间暮气沉沉。好像是支撑了多时,终于撑不住要歇歇。 “这么多年,我也没听过几回那里头传出来的动静,你不要以为放你坐在这里,就敢生出来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做出来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你要知道,那些心思有了,那些事情做了,也不会有变化。” 卢四连眼睛也没睁开,大半的身子靠在桥柱上,已然是瘫在那处,再不肯轻易挪地儿的,口气却还恭敬,做的是个她自己遭了大罪过受了几重磋磨的疲累样子,却言必称“母亲辛苦。” “母亲今日的话却多些,听说新进门的小七媳妇是个好说笑的性子,带动母亲也将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了,是好事。” “哼,”云华不屑至极,高台之上那一老一少还在抱头而哭,“得小七入眼,是她有福。” “母亲爱重小七,的确是他的福气。”卢四疲倦应道。 云华撇了她一眼,“歇歇你的嘴吧。” 若是守玉还记得与她初见,必定惊讶于她现在的破败。表象之上暂未显露过分的憔悴,要是离得近些,比如额头相贴那般相近相亲,使出来寻字法决,探查其根底灵脉,便知这人已无缘修道一途。生在寻常人家,还有活路可去,无非是要她自身安贫乐道些,生在北泽卢家,她竟还有闲心管不是一个娘胎钻出的七弟的死活。 况且那“七弟”的真面目,是在守玉主导之下剥落了假面昭示于卢家众多子女面前的。若再有真相大白的可能,卢四还是乐于见证那样的时刻的。 在守玉与卢四、云华夫人这等女流之辈都不得体会其奥妙的祠堂之内,却是别样一番景象。 面目可憎的巨型蜘蛛妖,对着骨rou亲孙,是万分的亲善随和,便听得他道:“乖孙,老祖教教你,怎样令这事更快活。” “孙儿愚钝,蒙老祖宗不弃,”捆住卢游方蜘蛛丝已经松开,他精神活泛地盘坐于堂中,桃花眼里盛满潋滟的孺慕崇敬之态,他像是才知道自己个儿身负的外貌优势,迫不及待地摆出最乖顺的姿态,“只是不知,祖宗今日是要教授什么法门?” “你招了个货真价实的上岛来,孝子贤孙榜上该有你的名姓,再安心过两日,家主之位合该由你来坐。”蜘蛛妖的声音在这句话上就不显得苍老,不止有轻狂,也不止有愉悦。甚至对着重过二百六十多代的重孙,不由自主地带上些揶揄之情,“好孩子,给你瞧些好东西。” 卢游方抬头,瞧见了蜘蛛妖cao纵蛛丝托过来一枚洁白无瑕的桃儿,里头盛有它须臾之间造出来的一个幻象。 美人娇娇,柔弱似不胜风,但不着寸缕,后有交错缠缚至美人大腿的黑色蛛丝,半张着口应是在献媚求欢,可惜听不分明——此番活春色,乃是祖宗垂怜,恩赐下的助兴。 倘若不是,缘何他只瞧见那纵横鲜明的黑白对比,就觉得血气翻涌。难以遏制,竟然上至面门? “孩儿失仪,望祖宗责罚。”他慌张地抹去鼻下鲜血,倒头便拜。 老祖宗却很是受用,“你不必告罪,不过是经的事少了,才会失态,老祖我多少年没再有过的血气方刚,总算是你替我体验了一回,看来一脉香火,总是有些传承的,你我的喜好竟如此相符么。” “儿惶恐。” “去罢,你那媳妇也是个好的,我没剩下什么好东西,便将此物给了她,权当收她一场礼。”说着话,那位老大架子的祖宗又赏下手串一个,却不稀罕,此手串为桃木所制,岛上女眷的首饰盒中都可寻见这物件儿,像是云华大夫人的那串,还是每颗珠子都刻成她所钟爱的比目鱼样式, 阿游伸手解下悬于半空的半空的桃木手串,正欲拜谢祖宗赏赐,又听得上头突兀一声清咳,“这是我亲自选的珠子,你可要叫她好好带着。” “长者赏赐岂敢辱没弄,待得三日沐浴焚香完毕,再佩戴不迟。”他从善如流应下,面上纯孝近愚,心中却是有另一番计较。 “不必麻烦,”蜘蛛精祖宗极快接话,几乎是劈头盖脸,后又似掩饰失态般亲善温言,缓缓说道:“既是进了门,便都是一家人,很不必要讲究那等虚礼,你只消教她时时刻刻不离身地带着,便是极孝顺了。” “游方谨遵祖宗之言。”阿游只管磕头,起身后抬脚便走,看上去急不可待要回去调教屋头人,怀里揣得得个木头串子却好似有千斤的分量。 阿游:“头一次送人首饰送木头的合适吗,好烦,在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