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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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六条船,走到大河窄处。这一段水流湍急,两岸多是峭壁,但北岸偶尔会出现浅滩。这些黄色的滩涂上多有水鸟聚集,申鸣射过去一支箭,成百上千只白鸟一起飞起来,在他们头上遮天蔽日。 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们来到一处不大的泥滩,勉强停下六条船。泥滩后的悬崖上有一条狭长的山谷,只能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过。 兵卒抱着木板下水,很快搭起一座码头,又铺木板直到岸上干燥的地方。 周昌这才带着薇薇上了岸。 一行人走进山崖上那条细缝,里面蜿蜒曲折,路越走越窄。缺少日光,谷底显得阴湿。薇薇开始心情忐忑,不停地往前后左右看。 周昌发现了,笑她:“怎么了,你怕有伏兵啊?”他指指上面:“早有人爬到山塬顶上查看过了,看,那里还有人在望风。” 薇薇仔细抬头看,才发现十几层楼高的山崖上,的确有周兵走来走去。 “真是奇怪,这里的山谷怎么都又深又窄,从山顶到谷底,都没个缓坡?”薇薇说。 “因为这山里没有石头。你眼前所见的层峦叠嶂,草木下全是黄土。一旦有溪水流过,经年累月,黄土便被冲出一条沟,就是我们所在的山谷了。这种地形易守难攻,我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我们和山左共主才一直相安无事。” 薇薇点头:“大河两岸山崖陡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这大地上的沟壑都是水冲出来的,过个几百数千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正说着,山谷转了个弯,地势开阔起来。一行人沿现成的缓坡爬上山塬,显然这里有人居住,村子在山坡上,村民出门的时候,要下坡走山谷。 他们花了一顿饭的时间爬坡,薇薇婉拒了小轿,只是心里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要住在山上。 待他们爬到顶,夕阳下,薇薇目瞪口呆。山顶竟然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田野,近处有个小村,炊烟袅袅;围着村子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农田,阡陌纵横,黍粟茁壮;农田的一部分被树林切断,正值百鸟归巢,一片鸟鸣鸭叫。 “为什么……山上竟然比山下还开阔?”薇薇不解。 “所谓山下,都是流水冲刷出来的沟。这里,才是大地表面。”周昌说,“我国一多半国土是这样的,你必须要了解才是。” “是,我会学习农人怎么在这里耕作。”薇薇兴致勃勃地说。 塬上的村子叫顺平村,大概早给过钱,一行人受到热烈欢迎。孩子们扶出长老乡贤相见,全村妇人忙着杀鸡宰羊。周昌一行人谎称是大司马季骊的家人出来游玩,并以这个名义和老者攀谈。 像一路上其他地方一样,这个村里只有老弱妇孺。薇薇发现了,也不以为意。季骐一直说到征兵无度的问题,薇薇亲眼见到,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在周国的乡野田间,几乎见不到年轻男子,就算偶尔出现,也多半是装束各异的外族奴隶。 吃了晚饭,薇薇想去田埂上走走,周昌已经打起哈欠,只好作罢。今晚感觉特别劳累,一向精神焕发的申鸣都睡眼惺忪,于是各自去借宿的农舍睡觉了。这次是游玩,壬午和青容、彩西跟随。女孩子如往常一样睡在一起,壬午睡在外间,院子里照例有兵卒守夜。薇薇临睡前向外看看,他们也坐在地上睡着了。 今夜天气晴爽,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也就过了半个时辰,薇薇还没睡熟,外面突然响起喊杀声,以及刀兵碰撞的声音。三个女孩一起坐起来,悄悄向外观看。 没过多久,喊杀声停了。薇薇打开房门,院子里的兵卒还在,说:“没事,继续睡吧。” “我想过去看看。”薇薇说。 他们住在村子里最富庶的一家,周昌住的院落很大,薇薇走进去,里面被火把照得宛如白昼,挤了满满当当两三百人。院子四周,围着全副武装的周兵,中间围了几十个青年男子,都坐在地上,手抱着头。周昌坐在正面的大堂前,身边斜放着剑。 薇薇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哪里来的?” 周昌正待回答,这家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挤进来,对着周昌就拜:“他们糊涂啊,都是糊涂!求求兵爷给我们村留个活口吧!我们这就要死绝了啊!” 又有刚才给他们端饭招待的妇人冲进来,跪在堂前:“老爷饶我们性命吧!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我们的男人都不会回来了,可孩子们总要有个依靠!这村里的孩子,都是主上士兵的孩子,留他们性命吧!” 看周昌不为所动,几个妇人又扑到薇薇面前:“夫人,夫人救我们!至少放过孩子们吧……” 周昌沉着脸说:“张口就来,一群寡妇,和朝廷补偿给你们的奴隶私通,谁知道这一村的小孩都是谁的杂种?” 薇薇吃了一惊:“这……她们……” 几个妇人都哭着说:“不是私通!不是私通!是……” 老太太哭道:“她们都等了啊,等了七年八年,三五十年。她们的丈夫不会回来了,我儿子、孙子都不会回来了!我的儿媳、孙媳,都要守一辈子吗?这些奴隶,以前也都是其他国家的农夫乡人,他们千里迢迢被赶到这里,给我们挑水、种田、修缮房舍,做了所有丈夫做的事,时日长了……这只是顺应了自然之法啊!” “说得好听!”周昌断喝道,“周人为自己的国家尽责任,反而把田土家人留给了为囚为奴的外邦人。你们把周人的产业拱手让人,个个都有罪,死不足惜。如果你们心中无愧,又为何谋杀经过的官兵?” 奴隶之中,一个年轻人站起来,作揖道:“老爷,我们兵败为奴,本无可怨恨。被发放到顺平村劳役,与村民相处融洽,小部分人与主母有私,然而大部分人并没有。我们以为老爷一行人是专为抓我们而来,反应过当,这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和村民没一点关系。” “仅仅是怀疑,就给我们一行人下了迷药,非要置之死地不可?”周昌冷笑。 “不,只是不想让老爷的手下走来走去,四处查看,发现我们的踪迹。” “别废话了,把男女分开放置,先绑起来,明天交给地方镇守。” 薇薇还在惊讶中,跑到周昌面前:“这么多人,之前一直藏着?” “是,大概藏在附近的丛林中,或者每家每户的地窖里。” “你早发现了?” “一进来就觉得不对劲,这村子一点也不像寡妇村。每家只有孤寡,还都独门独户的。看看你,不和我睡的时候,都要找个女孩子陪你睡。真的寡妇村,女子都应该集中在几家之中,夜间严守门户。不说外人了,就是野兽来了也可以互相照应。又看到村子的水井上盖着大石,女子要两人合力才能搬开。井上放个东西,只是怕动物掉进去,干嘛压个这么大的石头?因为平时担水的人是年轻小伙子,不认为那石头沉重……” 周昌刮了一下薇薇的鼻子:“懂了吧,下次这些小事上用心一点。伏击敌人又不是玩,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嗯?” “我一开始,也以为这件事只是寡妇包庇奴隶,看到官兵过境慌了。直到我看到你醒着——我们察觉不对,没有吃带迷药的饭,并没有和你通气。薇薇啊,你为什么醒着?” 薇薇明知不敌,仍然抓起袖中藏的短刀,向周昌右眼扎过去。她用了全身的力气,仍然被周昌一手抓住,刀子落在地上。进入村子,她才有机会拿到一把刀。这是她三年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藏起刀子,今天一直没机会对周昌扎下去,本打算从长计议,没想到再也没机会了。 周昌抓着她的手腕,看薇薇像网子捉住的飞鸟,胡跳乱蹦,自以为可以脱身。在捕鸟人眼里,她每个动作都是无谓的,还扑腾得很好看。 周昌一咧嘴,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我那种坐立不安的感觉,不是怕你杀我,也不是因为失望,也不是玩烦了。而是因为不能惹哭你,我好无聊啊!薇薇,发现是你在捣蛋,你肯定无法理解我现在多开心吧?这段时间吃得太素了,终于可以吃点荤的了,薇薇,你这个傻瓜。” 周昌抱住她,不顾她用力挣扎,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正在这时,一支箭嗖得飞过来,周昌听到风声,往旁边躲,飞箭划着他脸颊射在地上。他长身而起,拉薇薇进了屋里,把她压在桌子下。箭矢如雨,穿过门窗射进来,由于从外面看不到他们,再没一发命中。 周昌嘴角上扬:“还有一波,对了,肯定还有。” 这阵箭雨未停,又有几支火箭穿过窗棂。铺了草的房顶马上被点着,初夏的南风一吹,房子燃起熊熊大火。周昌拉薇薇跑出屋子,只见另三面的房顶上、周围树木上,都坐满了弓箭手。院外传来打打杀杀的叫声,伏击者里应外合,正与周兵战斗。 见周昌跑出来,房顶上一个弓箭手起身,低头俯视着他。火光中,能看到这人农夫打扮,短衣绑腿,系着农人遮阳的头巾。 周昌并不十分意外:“丘凛。” 那人点头:“周郁光。” “你的剑,带了吧?” “一直在鄙人身边等你呢。”邱凛想亲手杀周昌的愿望,并不比周昌杀他的愿望更低。 周昌能想到,是薇薇用某种方法和外面取得了联系,在去东方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她能联系到的人,必然是前夏遗民。薇薇熟知周昌每一步计划,让这些夏民伪装成逃奴,潜伏在函谷关附近,隐蔽又富庶的大村落里,与当地人建立友好关系,以便在此地常驻等待。如果不是今天,就是明年,周昌总会来的。 薇薇在外面的接应,就是你啊,丘凛。 没有亲手杀了你,我一直后悔呢。 周昌还没再说话,申鸣举箭就射。连瞄准的空隙都没有,一刹那射出三箭,正中丘凛腰腹。他惨叫一声倒下。 薇薇大喊:“哥哥!” “申鸣,你没听见我说话吗?这是我要单挑的人!”周昌吼叫。 “对不起,小人只会作战,不太懂贵族老爷的剑术舞蹈。”申鸣手上不停,接连冲着屋顶放箭,“主上躲开。” “什么舞蹈!什么躲开!”周昌放开薇薇,也拔剑应战。 申鸣满脸困惑:“主上为什么不进屋?” “你都那样说了,我还怎么进屋?” “可是……”申鸣心想,算了,你高兴就好。 申鸣拿下树上和高处的弓箭手,周兵结成攻城的阵型,轻易就控制住房顶上的箭手。剩下的平原rou搏,拼凑起来的伏兵根本无法与虎贲精锐抗衡。 如果周兵吃下迷药,事情会完全不一样。在薇薇的计划中,如果下毒不成,必须暂时撤兵,无论第一波损失多少人。 要么就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直接在井里下剧毒,奇袭杀死尽量多的周人,然后围歼周王身边的几个人。这样难免会波及一些村民,但不会直接毒死周昌。 周王吃的东西很小心,只喝船上带的水,无论哪种毒药,让他吃下的可能性很小。他必然是最后被拔除的。但是他才是目标,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不急于一时。 如果周王现在死了,没有后代、宗室凋零的王都,大概会陷入内战。正在王都的大司马季骊,和控制王都附近驻军的虎贲统领申鸣一向不和,应该会兵刃相见。 如果一切顺利,务必要杀死申鸣,让季骊掌握朝局。他们家族温良宽厚,一向主张休战保农、变奴为民。为季骊清除申鸣,让他实现理想中的治世,辅佐个旁支幼君。那么无论是现在周国境内的夏民,还是四方饱受战乱之苦的方国,都可以安泰了。 切记切记,戒急用忍,伏兵不在周人两倍以上,正常状态下是打不赢他们的。我是这样给你说的,哥哥。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邱凛死在薇薇怀里。 她站起来跑进早计划好的西院。周昌远远看到她跑了,也跟上来。 在西院,薇薇看到倒在地上的壬午。 她曾无数次幻想杀死壬午。那时,她绝没有想到,壬午会在帮助她后,为她畏罪自杀。 壬午买下了丘凛,悄悄告诉薇薇。那天,他们两个互相试探着,都不肯第一个说出来。当然,最后一拍即合。 薇薇跑进西院谷仓,按照壬午告诉她的,最南边这面墙的窗子,应该正对着…… 她打开窗,强烈的风和水流声,都告诉她这下面就是大河。她探头看了一眼,怪不得壬午没有跳,黑暗中看不到河面,却能感受到河水翻腾溅起的水雾。下面一片漆黑,好像深不见底。 薇薇坐上窗框,只听见背后周昌颤抖的声音:“薇薇,别……” 她回头看了一眼,周昌在慢慢向她走来:“你敢跳,我回去剐了那个奶奴公主,和那个燕国公主,和壬午手里那些夏奴,我说到做到。” “她们,都已经死了。”薇薇淡淡地说,她翻身到窗外。 “薇薇,和我谈判,我们来谈条件!”周昌又喊,“一言九鼎,今天说好的条件,我不会反悔,来,和我谈……” 薇薇看着他,笑了一下,就要跳下去。 “夏庚没死!”周昌喊,“我放了他好不好,让人来做见证,你过来,我放了夏庚!” “你别过来!”薇薇停下了,她犹豫着,周王说的是真的吗? 看她松动了,周昌松了口气:“薇薇,你来提三个条件,什么都可以。说吧,第一个是放了夏庚,好。第二个,你要把矿山怎么样,你再说一遍,我听你的。” 薇薇看着他,眼里含着泪水:“我已经不想考虑别人了,我只想死。我不想再当你的玩具了。” “好好,第二个条件,你也要自由。好,没问题。你现在就可以走。第三件事呢?快下来……”周昌对她伸出手。 薇薇的脸上又落下泪水:“小光,我也想相信你,可是我怕……连壬午都怕得自杀了,他最明白会发生什么……” “不要怕,薇薇,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来,拉住我的手……” “小光……”薇薇对他伸出手。 周昌一步一步慢慢蹭过去,突然一个剑步上前,拉住薇薇手臂。 他忘了,薇薇全身都在窗外。 当她决定用全身的重量把周昌拉出去的时候,他也控制不住这片黄色大地对他的引力。 周昌用膝盖顶住墙壁,把薇薇吊在悬崖上。他使劲扒着窗框周围的土墙,在墙面上留下四个深深的刮痕。 “薇薇,今天白天,你还说要了解这块土地。你的归宿,不是万丈深渊。我可以给你名分……” 薇薇用力蹬了一下外墙。 当一个人有死志的时候,可真沉啊。周昌想,我在往下落吗?为什么感觉不到风?我只能感觉到我抓着薇薇的手,我不会放开的。就算一起落入地狱,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两个人手拉手,跌进无边的黑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予及汝皆亡!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