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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佛

    

玉佛



    那夜谁也没留下来,林墨找了份兼职,刚好离她不远,问能不能在她家借住一晚。

    陈予乐就着这个借口将人都打发了。

    她对沈西铎的想法很复杂。

    就像是点滴喂大的雏鸟,却只想依偎在母亲的暖巢。

    她不允许任何人剥夺她的理想,所以无论是任何位置,只要能站在沈西铎身边,她就还能抓住希望。

    否则,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知道蒋雪对沈西铎是势在必得、费尽心机。

    但人在生存面前被欺压久了,便不会再顾得上什么贞洁名誉、自尊体面,恰巧陈予乐就是这头咬住不松口的野狼。

    她已在黑夜里独行了太久,只想留住唯一照在她身上的月光。

    后来一段时间,沈西铎没再出现,只让秘书送过几次衣服、药品和一些书来。

    陈予乐把衣服退了回去,只留下了药品和书。

    “王秘书,请问你知道哪里有修补书籍的地方吗?”

    她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包着藏蓝色书皮的书,她将书皮拆了下来,露出底下泛黄、褪皮的封面。

    王覃一眼认出这是沈西铎的书。

    他跟了沈西铎很多年,办公室里的书的摆放位置他都倒背如流了。

    当年沈西铎去赈灾,带了很多东西,但是唯独这本书是他自己带在身上的。

    他小心接过那本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本书还和当年沈总带过去时一模一样。”

    但还是有有点不同的。

    书里夹了一个不属于沈西铎的书签。

    他随意翻了两页,书页有褶皱痕迹,似乎是主人经常摩挲导致的。

    他将书重新包装好,“陈小姐是想把封面修补一下,还是里面也要重新压平?”

    “帮我修补好封面就行。”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看着王覃手里的那本书,眼中似乎陷入了回忆,有浅浅波光粼粼滑过——

    “这是沈老师送我的第一本书,每当我坚持不下去或是遇到困难时,我就会翻开这本书,好像沈老师就在我面前一样。”

    王覃似乎有些动容。

    “陈小姐对沈总情真意切,这一屋子的奖杯就能看得出来。”

    她摆了摆手,谦逊道,“我的命是沈老师救的,沈老师对我的恩情我不敢忘,我能有这么好的机会重新上学,都是拖了沈老师的福。”

    王覃点了点头,“陈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好这本书,修好了再给您送回来。”

    送走了王覃。

    陈予乐抹去眼角那滴垂垂欲坠的泪,独自靠在沙发上,仰望着头顶那盏形似月亮的吊灯。

    她磕下眼,将灯关了。

    任由自己坠入黑夜。

    -

    不知顾琛是不是和沈西铎达成了什么古怪契约,最近半月都未见到二人身影。

    陈予乐闲来兼职,倒也攒了不少钱。

    她掰着指头数着银行卡里的“0”,竟然已经足足有五位数。

    之前她在春城念书,沈西铎每半年会打款进来,陈予乐都存了下来,省吃俭用外加替人补课,也是勉强够用。

    那时风霜雪雨,她撑着伞在街上像个游魂,唯有手机里的数字,才能抚慰一点她的悲凉。

    陈予乐不曾告诉别人,自己也曾是天之骄女,只是天灾来临时,生命如蝼蚁。

    万丈高楼一夕倾覆,在她眼前夷为废墟。

    钢筋水泥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些小件的家用。

    沈西铎将她从深渊里解救,她却有两年夜夜从噩梦中惊醒。

    陈予乐无法再回头凝望过去的温馨岁月,那是她一生无法和解的痛。

    唯有握紧一切于她重要的东西,才是实实在在的活着。

    于是,沈西铎成为了她的理想。

    在那失去意义的虚妄之上,她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翻船之际攥住浮木,重新寻回生命意义。

    外头门铃作响,陈予乐从床上翻身下来,套上拖鞋,去开门。

    林墨一头长发扎至头顶,她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小乐,我路过超市正在打折,不买实在吃亏,一不小心就买了这么多,你费费力陪我弄顿火锅吃吧。”

    那白色的塑料带上写着“xx会员店”的字样,分明不是打折。

    陈予乐并不戳穿她,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让出了条道。

    林墨性情率真,待人热情主动,家境殷实父母恩爱,想来也图不了自己什么。

    陈予乐也不想扫人的兴,平白给自己多树一个敌人。

    两人折腾半天,火锅沸腾,客厅里飘散着辣椒的鲜香,勾得人舌尖酸湿,馋得紧。

    陈予乐掀开锅盖,一股热浪逼她退了两步。

    林墨指了指桌面,“小乐,你好像有电话。”

    陈予乐“哦”一声放下锅盖,从一旁接过手机,屏幕显示——沈老师。

    她抬眸扫了一眼林墨,还是避开了,去卧室带上了房门。

    “喂,沈老师?”

    沈西铎似乎正在车上,她隐约能听见背景里市井嘈杂的声音。

    他的话音却稳稳当当,分外清楚,“正好顺路,在不在家?”

    她咬了咬指甲,“在倒是在,但是有朋友来家里找我。”

    沈西铎沉默片刻,“这么晚了放人进来?有没有让王覃查一下底细。”

    话说的滴水不漏,但似乎有一丝呛意。

    “是我疏忽了,下次不会了。”陈予乐认错很快,“上次让王秘书帮我修书,实在不好意再麻烦他了。”

    沈西铎轻轻“嗯”了一声,“书坏了重买就行,何必费这么大功夫去修呢,沈家还不至于缺了你一本书。”

    “我知道的,沈老师对我是最好的。”她语调婉转,抑扬顿挫,“但那本书是你送我的第一本书,是我最珍视的礼物,我不想弄坏它。”

    陈予乐似乎听到一声轻叹,“又不是以后都没有了。”

    话音里似有苛责,又似疼惜。

    她走近窗前,“沈老师,你在楼下吗?”

    飞舞的纱帘从她颊边扬起,少女似雪肌肤在黑夜里亮如明珠,朱唇一点,明媚妖冶,仿佛骤然燃起的一簇火光。

    沈西铎从车里跨出,西装笔挺,抬头望她,两人遥遥对视。

    他在寒夜里凝视着她,“家里有人我就不上去了,书修好了我再给你送来。”

    陈予乐在电话里高呼了句“等等”,沈西铎听到电话里乒铃乓啷的翻动声响,他轻声唤,“别急。”

    隔了一分钟,他听到少女喜洋洋道,“沈老师,你再等我下。”

    电话挂断了。

    沈西铎看着回到图标展示的屏幕,无声息屏,什么也没说。

    王覃却叹了口气,也只有陈予乐会挂他的电话了,圈子里谁敢去挂沈西铎的电话。

    这个小区属于闹市区,沈西铎选的时候没太细想,只想着她上学近些,倒也方便。

    但两次过来,才发现这里离他的住处实在不近,而且不太方便停车,总是使用特权,不似他的作风。

    沈西铎靠在车门边,困倦地捏了捏眉心。

    “沈老师!”陈予乐穿着身黑色的娃娃裙,蹦蹦跳跳地跑来。

    人到跟前,沈西铎才训斥道,“这房很老了,才下过雨楼道潮湿,着急莽撞得干什么。”

    陈予乐吐了吐舌头,将手里的东西捧到他面前——

    是一樽小小的玉佛。

    上月初,沈西铎有一桩生意迟迟推进不下去,对方来头不小,沈西铎上下打点,牵线许久才搭上了这座桥,对方沽名钓誉,没事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古玩璞玉,实际上是打着文人墨客的幌子收贿。古玩倒是不难,沈西铎什么样的好东西找不着,棘手就棘手在他要的那樽玉佛,偏偏藏于春城冬县的一位老师家中,而此处正是陈予乐遭遇地震的区域,当时整个县城坍塌一半,几近废墟,城市经济一夜倒退二十年,哪里还能找到什么玉佛,就算这东西还在,也不是沈西铎动辄手指几天就能寻到的。

    “你怎么知道的?”沈西铎未接,眼里平静得似审视一般。

    陈予乐下意识瞥了一眼王覃,后者赶紧一步跨前,躬身垂眸,“对不起,沈总,是我那天多嘴了,跟陈小姐提了一嘴,想着陈小姐是春城人,是不是能有些消息来路……”

    沈西铎黑眸盯紧,片刻回到那樽小玉佛上。

    只见那樽小玉佛通体透明,底座隐隐有几道绿色细纹,像是皮肤下有生命里的青筋盘桓,着实稀奇。

    陈予乐将那小佛交给王覃,“沈老师,你别怪王秘书,这件事说来也巧,你们要找的那户人家恰好是我之前做家教的学生,当时灾区严重,那户人家因为家里人都在国外旅游,便把孩子送到了祖父家,那小孩心性顽皮,非要带了一堆东西走,那满满当当的一行李箱玩具,里头恰好就有这樽小佛。”

    沈西铎却拧眉问道,“你做家教?”

    “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给自己温习功课了。”

    沈西铎却言严厉,“念书要专心,你这样累着自己,有多少条命够你拼的?”

    陈予乐闻言,握住他的西服衣袖,轻轻晃了晃,“我有九条命,八条命都是你给的,我怕什么。”

    王覃赶紧低下头。

    知道有些事,自己就当看不见、听不着。

    沈西铎的私事,他是万万不敢去细想的。

    沈西铎扣住她的手腕,“不许胡闹,玉佛的事本不该你插手,但事已至此,再让你还回去反而不好,王覃——”

    他偏头盯了他一眼,“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去跟她说这些事。”

    陈予乐翻手握住他的两根指头,“好啦,一点小事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的,你过生日的时候我正在高考,就当是欠你的礼物吧。”

    沈西铎弹了弹她的脑门,“小小年纪还给我送礼,好好学习才是你的正事。”

    陈予乐乖巧点头,“你看着吧,这四年的奖学金我都给你包圆了。”

    沈西铎终于轻笑,拍了拍她的肩,“上去吧。”

    转身之际,又回过头来,“上次给你买的衣服,怎么都不穿?是不喜欢?”

    陈予乐淡淡一笑,“不是你亲自带我选的,我不要。”

    沈西铎挑眉,“你怎么知道?”

    她机灵似的吐了吐舌头,“你猜。”

    说罢在原地转了个圈,“我穿这个不好看吗?”

    沈西铎无奈道,“随你吧。”

    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