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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在李冬行脸上一掠而过,却不是被揭穿后的恼火。他又开始笑,而他一开始笑,程言就笑不动了。“是啊,你以为我只是想杀韩征泄愤。”他恢复了一贯的嘲讽口气,声线薄而锋利,往前走了一步,压着下颔,眸光自上而下盯着程言,“我在你眼里和韩征差不多吧?都是疯子,都是夺你所爱的凶手。程言,你也恨我。”程言抿着嘴唇,他不想回答,可他还是往后退了一小步。李冬行的目光缠在话音上,一样的冰冷,一样的直白,成了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胸膛上,再往前一点点,就要见血。他只能木木地说:“我不恨你。”李冬行短促地笑了声,一手撑在墙面上,靠得更近了些,声音轻柔了许多:“你不恨我,因为你觉得我谁都不是。你甚至都不想看我。程言,你别再自我催眠了。你看看我。我是和你心里的李冬行很不一样,但我就是他。我告诉你,我恨韩征,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程言没什么反应。“我恨他一时草率害死田瑾。竹君是我的好朋友,我难道不该为他奶奶报仇?我更恨他连累老范。范老师是除了老师之外,对我最好的师长。他被逼走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愤懑不甘?”李冬行眼里有着火光,“还有薛湛,他比谁都无辜。你当我的心是死的?这么多人,这么多我身边的人,他们全被韩征害了!你告诉我,程言,你是我的师兄,你比谁都清楚,我难道不该有恨?”程言拧了拧眉:“别说了。”“你叫我别说,是因为你觉得我没资格提田竹君,提范明帆,提薛湛。在你心里,他们都是另一个李冬行的亲友。”李冬行冷冷说完,突然拔高声音,“可我明明就是李冬行!我有他的记忆,有他的感情,有他有的一切!”他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戳着自己心口,发出沉闷的咚咚响,好似要将那里戳出一个血淋淋的窟窿来,给程言看看。可程言不想看。“你错了。”程言看着咫尺之外五官狰狞的脸庞,平平淡淡地开口,“很多我师弟有的东西,你没有。就像提起你说的那些人,他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爱,而不是恨。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坚忍,都要强大。再多苦难,都不会让他丢掉心里最本真的东西。”那是希望。对生活,对自己,对人性的希望。那是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也是程言这一生所向往的光。李冬行看了程言很久。过了会,他哑声笑起来:“程言,那是假的。你爱上了一个天使,一个美梦,一个你心里的影子。”他摇了摇头,表情慢慢平静下来,看着程言的眼神近乎怜悯,“凡有光处,皆有暗影。这世上没人是尽善尽美的。从小到大,老天对我并不公平,我也是个有血有rou的正常人,我不是圣母,我难道就不能生出一丝怨恨,一丝不平?你知道么,有多少个漫漫长夜,我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不能说出来,因为没人会听,我只能死死盯着面前的白墙,把它想象成那些折磨着我的坏人,在意念中冲他们咆哮,甚至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好把我白天受的委屈都还回去,然后我才能睡着?我难道没有资格动怒,没资格有恨,就因为……我是你口中的那类活该被欺负的好人?”程言一阵无言。他心里也许有许多可以反驳的话,但他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因为眼前人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样子和他爱的人正渐渐重合。“你知道么,忍耐有多辛苦?我很早以前就爱着你,爱你爱得想把你剥皮拆骨,吞吃入腹。”李冬行的眼神复又危险起来,“那时候每看你一眼都是甜蜜的折磨。可那个人格,他根本不敢说,他是个懦夫,他甚至无数次想过灰溜溜的逃走。”程言怒了:“你住口!”李冬行眼里浮起一丝悲伤:“你还不愿意清醒。那个人格,你以为你爱着的李冬行,他只是我的一个副人格,一层面具。每个人都是多面的,当把愤怒、暴力、懦弱、自卑都藏起来之后,我给了你一张完美的假面。程言,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看清楚了么,完整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和向你承诺过的那样,治好了我自己,站到你面前,我以为我终于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抱住你,用自己的嘴说出‘我爱你’……”程言脑子里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虚弱感由内而外,逐渐扩散。他感到一丝害怕,就好像他快要输了:“真的,别再说了……”李冬行没肯听他。“程言,我爱你。”他越逼越近,唇畔凉薄尽去,只剩下哀伤的弧度,“然后呢?你打算把我推开吗?”程言嗫嚅着。他背顶着墙,力气渐渐从手脚抽离,越发觉得自己无路可走。李冬行的手滑到了他的腰上。程言的双唇又被含住,轻轻厮磨,这一次那个人很温柔,温柔到透着隐隐绝望。“你明明对我说过,那时候你刚失忆,你的父母看你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你感到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因此无比痛苦……程言,你想过没有,现在我站在这里,甚至都有着我们全部的记忆,我凭什么就不是李冬行?就好像一觉醒来,我还是我,而你,我最爱的人,却认定我是另一个人,而且还是杀了你心上人的恶魔……将心比心,你难道想象不出来,对我来说,你的拒绝有多么残忍?”☆、无辜者(十一)五分钟前,程言看着眼前这个人,还把他当做抢走师弟身体的凶手。而现在,这个人反过来控诉,是程言背叛了他。一切都仿佛是一种近乎荒诞的轮回。那最后一句话深深扎进了程言的心脏。程言怎么可能会忘记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就因为失忆,他一夕之间谁都不是了,没了身份,没了父母,整整十五年活得像一抹孤魂野鬼。他心里最深的芥蒂,不就是他mama那句“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而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逼迫眼前这个人,让对方把他爱的那个人还给他?程言的心一下子冷了。他像是一下子被扔进了万丈冰原上,全身血液飞快地冻上了。他怔怔看着面前之人的双眼。李冬行有着一双比一般人更大的眼睛,黑的地方很黑,白的地方很白,就如极昼与极夜,折射着主人复杂的灵魂。人眼是很有趣的器官。它看似公正,总是努力客观地想将这世上每一寸光与影都容纳进视线,而程言心里很清楚,它其实是最大的骗子。每个人都只能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正如眼前这双眼,也许并没有太大改变,可以前他看见的是再浓的夜都掩不去的光辉,而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