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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母亲。”我有些烦躁,但还是马上道歉。“对不起,赖宁格太太,味道很好,只是我今天真的很累。”“那就别喝那么多酒,你这样马上会醉的。”母亲用餐巾擦去父亲嘴角溢出的汤汁。“是!母亲。”我放下酒杯,磨捏手指,好想马上就抽支烟。“吃些甜点吧,今天是你喜欢的醋栗蛋糕。”蛋糕很美味,我突然非常想让昭也尝一尝,于是就问赖宁格太太:“这个还有吗?我想带点回去。”“当然,少爷,您什么时候回去,我可以再给您做。”赖宁格太太立即回道,嘴角控制不住地露出不常有的幸福笑容,分着蛋糕的手微微打颤。维尔马走了,约瑟夫走了,我很少回来,庄园里的年轻人走了一多半。偌大个庄园和这座宫殿因为缺少活力而变得死气沉沉,有时就如坟墓一般。我一句随意地赞美和小小的请求,竟让赖宁格太太如此激动和幸福,为什么?因为她的爱需要释放的机会,因为她希望为她的孩子们做点什么。只要她还能为她的孩子们做些事,就意味着她的孩子们还是好好的。我的鼻子有些酸涩,我的心在颤抖。在这暮霭笼罩下的庄园,在这静谧、古老的宫殿,在这些矜持、漠然的外表下,有一道暖流在静静流淌,有一股激情在悄悄涌动。点亮煤气路灯,装点圣诞的气氛,烹制丰盛的晚餐,只为了等我回家,只为了感受活力与希望,我是那些漂泊在外的孩子们的代表,我是父母们的安慰和寄托。这种感觉既幸福又沉重,被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用麻烦了,赖宁格太太,我明天一早就走。”我露出最迷人的笑容。“明天一早?”母亲重复道,少有地流露出她的真实情绪——失望。“是的,母亲,营里人少,都外出过节了。我住得近,要早点回去。”我有些愧疚,但是没办法,昭更需要我。“明天几点走?”面对母亲少有的真情流露,我有点犹豫,但还是说道:“凌晨六点。”“那好,妮娜,我们在六点前把蛋糕烤制好。”“是,夫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明天早晨,母亲会跟赖宁格太太一起做蛋糕,就像今天一样。母亲是个孤傲、冷漠,感情不轻易外露的人。面对儿子的叛逆,家族的变故,命运的磨难,她始终保持着美丽迷人的外表,和蔼、镇定的态度。我几乎没见过她哭,她也很少发火,很少开怀大笑。也许是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像母亲,我才开始体会到她平静外表下的激流,她冷漠假面下的温情。晚餐后,我在书房、卧室之间来回多次,寻寻觅觅,最终也没有找到一件适合送给昭的圣诞礼物。他一无所有,但是不论什么送给他,又都好像是多余的。如果我都觉得勉强,他就更不会收了。“你在找什么,马蒂?”“没,没什么。”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在书橱前直起腰,回过头来。“这是约瑟夫的信。”母亲把信放在书桌上,“东西准备好了?”“是的,母亲。”钢琴上有一堆我带回来的东西,我拿出其中的一只眼镜盒子递给母亲。这堆东西是恩斯特帮我去慕尼黑买来的,老花眼镜也是。刚到营里报道那会儿,我回过一次家。离开柏林前,我去看了维尔马。维尔马让我带封信和他们全家新近的合影回来。当我把信和照片交给赖宁格先生和太太的时候,他们激动地双手颤抖。赖宁格太太偷偷地抹眼泪,赖宁格先生拿着信纸,一会儿凑近眼睛一会儿又拿得老远。母亲注意到了,就把自己的老花眼镜递给他……后来母亲让我去慕尼黑帮赖宁格先生新配一副老花眼镜。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昭,我差点就把这事忘了,还是恩斯特提醒,圣诞节了,是否该为家里人准备些礼物。母亲打开盒子,拿出金丝边眼镜来看了看,又将老花眼镜反过来拿到眼睛前面,翻开钢琴上的一本乐谱试了试,满意地点点头。“嗯!这下保罗能看清楚了。”母亲把老花眼镜放回盒子。“我去包一下,晚上放到圣诞树那儿,明天保罗会开心死的。”“还有这些,母亲,你帮我分一下吧。”我把钢琴上的那一小堆东西推给母亲。这些都是恩斯特买的,是什么我可搞不清楚,好像是面霜、油膏之类,说是冬天保护皮肤,防皲裂、防干燥挺管用的。母亲一一拿起来,抬头看看我,苦笑一下,只说了声“好吧”,就走了出去。在柏林,维尔马告诉我,约瑟夫休假时去柏林看望过她,但是没有来找我。这对我已经不是什么打击了,我已经习惯了。我慢慢打开信,心中没有一丝期待。约瑟夫的信是写给母亲的,写给家里人,庄园里的所有人,不是写给我的,信里找不到一次“少爷”或者是“马蒂”,不会对我说一句话,我也已经习惯了。尽管如此,我依然认认真真地看完信,至少我可以知道约瑟夫很好,这我就满足了。我把信纸放回信封里,把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明天母亲会收起来的。我离开了书房。☆、第四章相处(6)第二天一早,我在7:40回到营里。我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埃伦就迎上来,压低声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道:“圣诞快乐!长官。”“圣诞快乐!”我回了礼,心里有点奇怪,看看病床,“他还没醒吗?”“是,长官,大概是昨晚上累了,他一直睡得很香。”“噢!”我点头,蹑手蹑脚地进了屋,把带来的包袱放到桌上。埃伦有些迟疑道:“对不起,长官,我想还是不要叫醒他,所以,我还什么都没做。”在医院里,交接班时要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这是规矩。虽然我从来没有对埃伦或恩斯特这样要求过,但是十年的执业经历已经使埃伦养成了这种习惯,即使在集中营里,自身沦为囚犯,他工作起来依旧一丝不苟。而现在,他因为不愿打扰昭的休息,早晨该做的体检和护理工作,都还没有做,为此,埃伦很是抱歉。我一边脱着大衣,一边微笑着轻声说:“没事,你是对的,这儿交给我吧。”“那我下去了。”“去吧,马上就八点了。”埃伦走到门口,我又叫住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只用格子花布包裹着的醋栗蛋糕。蛋糕已经不热了,从格子花布中飘出nongnong的香味。“这个给你和你的朋友们。”“这是……”埃伦捧着蛋糕,有些疑惑,眼前的事情叫他难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