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伊莲娜

    多凛醒来的时候，身侧重叠繁复的垂缦旁，是一脸倦容打盹的jiejie凯特利。

    可怜的Omega公主有些茫然，刚睡醒的大脑还不太灵敏，下意识就以为这还是曾经那个温柔英勇，会保护她的jiejie——于是多凛伸出手，白嫩的指尖试探性地附在疲惫的凯特利额上。

    可等她猛然想起一个月之前的原初荒唐之旅，多凛立刻作势要把手抽回来。凯特利却已然清醒，目光直勾勾地凝视进多凛的眼睛，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的手掌抓住，贴在自己暖和的面颊旁。

    “多凛，你醒了，”凯特利喃喃道，“在我说这件事之前，我希望你能够不躲避我、相信我，可以做到吗？”

    多凛感到喉咙干涩。

    她闭眼，吃力地吐出几个英文单词：“好……jiejie……可以帮我把水拿过来吗？”

    凯特利从侍候在一旁的侍女索菲亚手中接过了玫瑰蜜露。多凛有些不安地直起身，靠着柔软精美的枕头，仿佛能从中找到些安全感。她接过蜜露，啄了两口，就听见凯特利让索菲亚和艾利斯都退下。

    她无从置喙，心中的不安又加深了。偌大的宫殿内室，只剩她和凯特利两人。多凛试探着问：“凯特利，你想和我说什么？”

    凯特利有些难以开口：“多凛。在原初的时候是jiejie太鲁莽了，冒犯了你，群英帝国的小公主、花神的化身。请问你可以原谅我吗？我应该提前告知你母亲的决定，这样你也不会怨恨我了。”

    她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看着很是骇人。多凛百感交集……即使在此之前有再多的埋怨，在看见凯特利如今担忧她的面容时，她也无法可想。她轻得足以被忽略地拍了拍凯特利紧握的拳头，哽咽道：“jiejie，凯特利，群英帝国的皇储，精灵庇护的宝物，没关系，我明白的，我不会怨恨你。没关系，你只是……只是吓到我了。”

    可话音刚落，多凛又敏锐地抓到关键词，补充道：“凯特利，母亲的决定是什么意思？是她要求你……这样做的吗？”

    “是的，是的……”凯特利悲愤地吐出含混不清的肯定，难耐地捂住自己的眼奋力摇头，“多凛，母亲要求我们必须在你十六岁生日之前结合，并且使你怀孕……这是为了你好，相信jiejie……”

    多凛受惊似的收回了手。她的指尖开始小幅度地颤动。

    凯特利抬起头，水润的眼眶注视着恍然失措的meimei，抓住她的手：“相信我……这是为了你好，否则你有可能受伤，相信我，相信母亲，好吗？”

    “凯特利……jiejie，你在说什么，我不怀孕会受伤？我才十五岁，我不想那么快拥有一个孩子，”多凛仍然不敢置信，陷入彻底的震惊。她嘟囔着，瞬时流下眼泪，偏过头肩膀抽动，“所以雪伊的死也是因为我们没有交合吗？上次……上次你没有做到最后，是吗？”

    是的。凯特利无声地掩住自己的眼睛哭泣。是的，多凛，她没有做到最后，可如今她不得不做到最后。

    多凛已经从她的沉默里得到了答复。

    她从不违逆自己的母亲，国王莱蒂齐亚是群英唯一的君主，从她出生起就被要求无条件顺从自己的国王，更何况那是她的母亲。一直以来，她对母帝的尊敬和顺从根深蒂固，可如今，母帝的命令如刀剑一般刺痛着她的灵魂，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冲击。她敬重母帝，视其为楷模和榜样，而如今母帝的期望却将她推向一个她不愿接受的境地。

    多凛哭得抽气，拉着凯特利的衣袖：“我也才十五岁，凯特利，你可不可以求一求母亲，再等几年，我才十五岁，我生产很可能会难产的……”

    “不可以，多凛，不可以。一定要在十六岁之前，你不会有事的，多凛，相信jiejie，你是公主，所有人都会为了你的安全而努力……相信jiejie，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一次，你的孩子会成为以后我的继承人，相信jiejie……”凯特利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不住地拍着多凛因哭泣不止而抽动的背脊。

    守候在外的艾利斯和索菲亚都听见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她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低下了头。

    ……

    多凛刚睡醒的身子经不起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凯特利将失神的她安安稳稳地平放在柔软的床垫上。她低头凝视着meimei脸颊上的泪痕，抚平她皱起的眉毛。

    凯特利在meimei多凛的脸颊上留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多凛再次转醒的时候，天色已昏暗了。索菲亚告诉她皇储凯特利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并且告知她明天会再来。

    多凛无力地瞥了她一眼。她已经几乎十个小时没有进食，此刻出奇的难受。

    艾利斯看出了她的难受，低眉顺眼地说：“公主，您是否需要用餐？”

    多凛本想拒绝的。她刚想开口说不需要，却莫名地梗在了喉头。故而，面色苍白的多凛敷衍着点了点头。

    索菲亚本打算留下来侍候，却被艾利斯一个眼神叫了出去布菜。她二人能看出，多凛此刻只想独自待着。

    毕竟十个小时没有进食，胃里只有一点玫瑰蜜露的多凛公主此刻已是恹恹，不要再待在公主身边讨嫌。

    可她们口中虚弱无力的多凛公主此刻正靠在窗边。紧闭的窗棂轻而易举地就被推开，斜风细雨瞬间划过多凛的面颊，她闭眼，感受着这来之不易却会轻而易举让她生病的冷空气。她仿佛看到了自由的呼唤。

    内心的纠结和压抑让她感到沉重而束缚，她渴望解脱，渴望逃离这个囚禁着她的宫殿。在她的心中，跳下窗台逃走似乎成为了唯一的出路，让她逃离这个让她感到压抑的世界。

    风轻轻拂过她的长发，吹动着她的衣袂，仿佛是在诉说着她内心的不安和渴望。她的心跳加速，胸腔中涌动着一种勇气和决心。她开始想象自己跳下窗台后的自由与飞翔——她往下看，高大的东南角多凛城堡下是碧绿柔软的草地，城墙外头是一片贵族宗室的住宅，再往远是大臣的宅子，然后才是平民百姓。这一片绵延千百万里，直到她看不见。

    多凛被蛊惑似的，慢慢地、轻轻地，脱下了她的鞋袜。

    这时她看到远处小宅子升起的烟，高大的树木围绕在城堡的周边，好像密不透风。

    多凛的长发披散下来，如同金色的海浪，垂垂叠叠直到腰间，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可它们的主人却颇为不耐地将胸前的几绺发撇至身后。

    随后——

    多凛毅然决然地迈上窗台，脚趾不自觉地蜷缩，攥紧拳头——

    跳了下去。

    ……

    多凛逃出来的时候非常仓皇和狼狈。她当然知道她的城堡高塔是对她的隐形禁锢，是为了封闭她与外界的交流，自从雪伊死去之后多凛小公主所在的城堡更是被重兵把守。不过凯特利自然知道到底谁才是凶手，所以眼下也就放松了对城堡的巡查——可那高塔的高度实在是不容小觑。

    多凛几乎算得上是差些就摔断了腿。她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外伤的娇嫩肌肤再一触到地面的时候就被摩擦出血痕，她吃痛地哼出声，警惕地环视着周围。多凛是天真，但她不是愚蠢，任由摆布是她的命运，但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时脑热作出这个决定。

    也许的确如她所说，多凛并不想这么早孕育一个生命，她读过很多闲书，也偶尔参加过小姐们的聚会，她对怀孕的印象虽然不深，但也知道那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尽管医者们都尽力让疼痛降到最低，可多凛实在害怕。

    但也许不仅仅是这样。

    凯特利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其次就是索菲亚和艾利斯。可是凯特利自从原初之旅之后就让她看不透。多凛独处在城堡里的日夜都在回味当时的经历，虽然她并不反感凯特利的接触，可是凯特利的行为——

    就像是她第一次感到，原来这个jiejie是有可能伤害到她、违背她的意志的。

    没有人违背过多凛的意志。即使母亲勒令她好好待在城堡里养病，一年到头也不能出去多少次，可她未曾拒绝，而是很自然地接受，多凛反倒认为待在城堡里才是的确安全的。

    可现在城堡不安全了……jiejie也不安全，母亲，母亲和她感情本就不深……

    多凛瑟缩着站起来，脚腕像是被崴到了，她又失力地跌回草地。巡逻的士兵是多久换一次班她不清楚，可是一旦她再在这里待着，一定会被发现，然后被抓回去——母亲肯定会惩罚她！！多凛哽咽着揉了揉自己的脚，看到那里已经肿起一个大红包，她几乎不能站立。

    庆幸草地很软，可是却还是让她受了伤。多凛颤抖着打量着。

    四周都是围墙，高大的围墙，凭借她一个人肯定出不去。多凛深深地喘气：要不就在自己的庄园里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再让艾利斯或者索菲亚把自己偷偷送出去。

    你瞧，我们可怜的女主角至今还相信自己的这两位女仆是全心全意听从于自己呢。

    已经来不及多凛思考了，就她摔下来的这片刻，她已经听见有士兵走动时盔甲发出的声音离这边越来越近，也许是来检查有什么物品掉了下来。多凛咬得自己的嘴唇发白。

    她听见了群英第二骑手伊莲娜（Elena）的交谈声，那声音她在每年年宴母亲的颁奖人选里听到过，用以表彰那些家世贫寒却能为群英作出杰出贡献的人。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伊莲娜。＂说话的人是伊莲娜的搭档。

    ＂是的。我正往这边走来探查。我自己就行了，戴娃。＂伊莲娜淡淡地回应。脚步声越来越近！

    伊莲娜如今是她的侍卫，可她几乎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伊莲娜绝对不会帮助她！怎么办，怎么办，多凛的手指又开始颤抖，侧身躲进高塔的背面。

    可多凛小公主的这点小伎俩在第二骑手面前显然不够看。

    伊莲娜越走越近，显然是发现了阴影里藏着的人影。当伊莲娜走到多凛面前时——多凛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手臂自然下垂，仿佛只是在这里小憩。

    可她紧闭的双眼上，长长的睫毛扑棱着，昭示着主人的紧张。

    伊莲娜若有所思地蹲下身，一步、一寸……更近了。就在多凛以为自己要被伊莲娜带回城堡里的时候，她却听见伊莲娜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公主，下次想逃跑就不要穿这种裙子了。＂

    多凛立刻睁眼，明眸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的手臂像婴儿的肌肤一样水嫩，此刻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她坐直，把恼羞成怒藏在心里，以她最凶狠的姿态——扇了伊莲娜一巴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伊莲娜被打得偏过头去，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多凛这是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她，以前只是在高处遥遥一瞥，现在却发现伊莲娜是这么的——玩世不恭。她有些恼怒地被揭穿了秘密，却偏要维护自己的尊严，这也许在伊莲娜眼里很可笑，多凛越发声色俱厉：＂你怎么敢！＂

    却没想到伊莲娜很快就把戏谑的笑容藏了起来，低下头不直视公主。伊莲娜伸手把因为被扇了一巴掌而掉下来的一绺红发别回耳后。

    ……红头发绿眼睛，是平民的血脉。多凛早有预料，手心仍然有些疼：伊莲娜的脸粗糙得像是被风雪割过！多凛气鼓鼓地瞪着她已经垂下的头。

    伊莲娜不卑不亢地回答：＂是我失言。所以，公主想要离开而不让任何人知道吗？＂她又扬起脸，绿眸中流光溢彩的狡黠。她说她失言，却只是把逃跑换了个更好听的说法，伊莲娜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多凛坐在草地上，背脊打得很直，即使是仰视蹲着的伊莲娜，也仍然显得很可爱：＂怎么，你要去告诉国王吗？！＂

    ＂我不会，＂伊莲娜没忍住，忍俊不禁地回答，＂但我可以帮你。＂

    此刻伊莲娜的红发在多凛的眼里都开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了。

    她当然是天真的，天真得毫无提防心：从未被欺骗背叛过的多凛公主，又怎么会怀疑一个目光炯炯真诚友善的侍卫说的话呢？

    就让我们祈祷多凛公主的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