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清水 参2022跨年24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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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来坊停船上岸,初秋的风已渐渐转凉,未见花影却隐隐嗅到湖风中浅淡的桂香。青石的小径为寻一方山寺蜿蜒入山中,他走过许多遍,但已许久不曾涉足。 进到半山才见碎金的桂子缀在叶间,却与那芳菲尽后四月始盛开的山寺桃花反其道而行之。风来坊伸手折了一枝,桂香竟比他的酒还要醉人。 多少年的时光足以让一枝桂子满山发遍,或许无人知晓。而此间主人又在这里守过多少个年岁? “莲巳旦那,”风来坊轻车熟路找到清莲花的住所,叩动门扉,“我来玩了。” 清莲花在房中读经,早早听见脚步声,此刻已不觉诧异,笑道:“鬼龙,好久不见。” “去后院?我带了两坛好酒。”风来坊提起酒坛示意。 “好。”清莲花欣然应允,披上纱衣出了门,和风来坊一同去到后院。 院中满地碎金,清月银光水一般流淌,扑鼻桂香倒是真真沁人心脾。 “许久不曾打扫了。”清莲花似有些歉意,拂去青石桌凳上的落花,摆上酒盏。 风来坊一笑,在他对面坐下:“‘人闲桂花落’,是也不是?” “偷闲罢了。”清莲花见他放到桌上的桂枝,“‘山寺月中寻桂子’,你倒是好兴致。” “郡亭枕上看潮头。”风来坊脱口而出,忽而又道,“船停在下面。酒还没开封,不妨一起去?” “也好。不过这时候可没有潮头。” “你山上也没有闲亭。”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忍俊不禁,笑着起身下山去。 湖上荷花所剩无几,荷香竟不如桂香浓郁,拍开泥封,酒香也来分一席之地。喉头融融的暖,斜倚船舷,倒是湖中三分月色更为醉人。 “尾巴能收起来了?” “你走后不久就可以了。” 风来坊轻轻转了转手中的酒盏:“所以你现在是住持。” 莲巳点点头,轻声回应。 “……后悔吗?” 清莲花也不知,湖畔从何时起多了风来坊的身影。彼时他才经住持点化成人,一双腿走路尚且吃力,又接受了山神的赠礼,拖着一条收不起来的白蛇尾,只能穿上繁复的衣物稍加掩饰。 初见时是什么场景,清莲花已记不分明,唯有那日接天的莲叶、满池的荷花摇曳,风来坊向落入水中的他伸出手,临别时赠他一枝桂枝。风来坊也是后来才知道,清莲花并不怕水,若无他相助也不会溺毙,但若非他“多此一举”,两人也不会就此相识。 拖着蛇尾的荷花妖对风来坊很是亲近,似乎是四处游历见多识广的风来坊对他有着奇妙的吸引力。风来坊看来这小妖很是奇怪,既非学子也无意考取功名,成日带着书一本正经,不知道在读些什么。 虽是如此,若话不投机,却连这番评价也无从说起了。 日头有些灼人,风来坊却饶有兴致泛舟湖上,见清莲花在湖畔长廊看书,风来坊撑船朝他划去。 “寺院的小少爷,还在看书?”风来坊笑道。 清莲花注意到他,便放下了书本,掀起纱衣看去:“在读经。天这么热,你还去划船?” “很快就不热了,”风来坊示意他看看太阳,日影渐长,就快到傍晚了,“倒是你还在这里读书,这么用功做什么?看你整天呆坐着闷闷不乐,自在一些要来得畅快许多。” “我没有……住持在意我,我需用功一些来回报他。” 风来坊不住点头,同样的话他已听了无数遍:“好啦——休息一会吧。上船来,我扶着你。” 清莲花将经书放在一旁,披上纱衣。风来坊向他伸出手,清莲花搭过,跳到船上,船身不重,被他跳这一下竟险些翻倒。风来坊连忙揽着他向后倒去,被浓郁的荷香撞了个满怀。 清莲花从他身上起来,衣角稍有些湿了。风来坊笑道:“真是像小孩子一样啊,莲巳。” “这里太高了……”清莲花试图解释,风来坊却没有专注于此的意思,他便住了嘴——当然,谁也不会计较。 待船稳后风来坊站起身,撑船向湖中,却是朝着荷花深处去,渔女的歌声隔着重重的花与叶传来。风来坊望着声音来处,随曲调唱了起来。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净唱这些不着调的……”清莲花怨他道。夕阳跃过荷叶照来,清莲花把纱衣罩在头上,略微侧身,避过刺目的光线。 清莲花分明也在轻声哼唱。 风来坊笑了笑,继续随着曲调唱下去。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清莲花注视着湖面不答话。酒盏里盛着一盅月亮,饮下去似乎能一品这月光的滋味。 “……后悔什么呢?”清莲花轻抿一口,水面上的月愈发朦胧,“你不会留下,但后院那棵桂树长青;住持已去,他点我化形,又交与我衣钵的恩情长在。守在山中不见得有哪里不好,你游历途经此地时还能前来探望,不是吗?” “自在,”风来坊看着他,分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好似相隔千里,心在异处,“你本可以答应我,不去做那什么山神,世间便多了一对神仙眷侣。” “我不是你,自在从何而来?”清莲花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望向他,“我早已别无所求了。” 风来坊似有了答案:“你所求的是我。” 清莲花一笑:“谁知道呢……” 那日落雨,清莲花在船上被淋了个透。 湖风吹斜雨脚,风来坊压低了笠檐,恍惚嗅到一阵清幽的荷香。舟中人回头,似向他投来目光。风来坊只见他轻薄的纱衣湿透,罩在身上若隐若现,碎发也被淋湿,散乱贴在额前鬓角。 待船靠岸,风来坊上船,摘下斗笠戴在了清莲花头上。 “莲巳,怎么在淋雨?” 清莲花不答,手指划过他裸露的皮肤一路向下,幽异的荷香愈发浓烈。船不知何时离了岸,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向着莲花深处去。 他只是想开花罢了。 风来坊捉住他的手腕:“你这妖精。” 清莲花反问:“你怎断定我是妖精?” 风来坊坦然道:“没有什么瞒得过龙目,更何况你连蛇半身的尾巴都收不起来。” 清莲花沉默一阵,随后低低地笑起来:“这么多年,竟然是真的……我还当那点龙气是我认错了。” 风来坊问道:“你亲近我只是因为我身上没收干净的龙气?” “……谁知道呢。”清莲花垂眸错开他的视线,索性放出蛇尾缠上风来坊的腰,搂住脖颈将他揽近,吻了上去。风来坊顺势回吻,扶着肩膀将他放倒,额头生出双角,龙尾也现了形。 “相传这湖中主人是一条白龙,你该是红龙,在别人的地界也敢这样放肆。”清莲花得空道。 “那白龙是我母亲,见到是我和她的儿媳,想必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很高兴。” “……”清莲花的蛇尾不知何时缠住龙尾,荷叶与花分割出方寸的天空,水声远近,仿若在身侧,又如在眼前。误入藕花深处,莲香四溢,而他早已被龙息浇了个透彻。 “龙该藏在云里。”清莲花道。 “何出此言?” “都说龙死后会消散在天地间……”清莲花似有些犹豫,“有些事情该藏在心里。” 风来坊一笑:“腾云戏雨都是把戏,怎比得过风,来去自如,无拘无束。” 清莲花眨了眨眼,迎面投下的光线有些刺目,他侧头躲进荷叶的阴影里。俶尔远逝——他忽然想到这一个词。倘若风来坊真如风一般,只怕面前的人下一瞬就要消失不见,当真来去无痕。 “风会失约,你会吗?” “我不会让风失约。” 清莲花不语,只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又道:“你之前送我的桂枝,我种在后院,今年开花时来喝酒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