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诊。
看诊。
陆半明陆溪月两兄妹的名字取自元曲徐再思的《殿前欢·钓台》—半溪明月,一枕清风。 曾有人对陆溪月说过,“溪月,真的好羡慕你们兄妹俩,就连名字都是情侣名。” 说这话的人还是个明艳动人的大美女,陆溪月一直将她归为哥哥的前女友,虽然哥哥死活不承认。 不过,关于兄妹俩名字的渊源,还又得益于陆母这个胳膊肘向内拐的月老。 在陆溪月未降生前,陆半明起初并不叫这个名字,叫陆知明。摘自荀子《劝学》—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当时陆父陆母的用意是希望儿子,能广博多学,谦逊有礼,智慧明达。 结果,就像陆母的意外再孕一样,陆半明原本本该顶着陆知明名字毫无瑕疵的完美人生,因为陆溪月的降生,冥冥之中发生了某些翻天覆地的变化。 怪也怪陆溪月婴童期,实在太讨喜了。骨架子小小的软软的,皮肤又白又粉嫩,滴溜溜的眼珠子如剔透的琉璃珠子一般璀璨圆润,鸦羽般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哭起来声音娇滴滴,和陆半明几个月时一饿就嗷呜嗷呜号啕大哭时惹的人毛躁全然不同。陆溪月嘤嘤哭泣的模样让人心肝能化成一滩水,怜爱的只想捧在手心里。 兴许是陆母产后激素作祟,又对女儿宝贝的不行。她顶着陆父非要将哥哥的名字改掉,美名其曰,哥哥以后必须宠着meimei,爱护meimei,一辈子。名字为证,两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明白,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是永远剪不断的至亲至爱。 陆父拗不过陆母,又是跑医院又是跑派出所,最后终于将两兄妹名字圆满敲定。 后来,陆溪月一度不解地问哥哥,“你说mama看过那么多言情小说,是不是知道什么是骨科啊?要不然为什么要给我们起情侣名呢?她真的不是想撮合我们俩?” 陆半明对此不置可否,摊摊手,“谁知道呢。” 如果当时的陆母知道因自己的无心举动引起那么多的蝴蝶效应,倘若真有时光机,她第一时间就回去狠狠地扇还在坐月子的自己几巴掌—谁叫你天天沉溺于妹控言情小说,你以后要摊上大事了,你知道吗? 不过,与此同时,陆溪月的降生对这个家也带来了不小的变化。原本酷爱书法,寄情于山水,长相风流的陆父渐渐回归于婚后的菜米油盐生活。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令附庸风雅的夫妻幡然醒悟。丫的,搞什么文艺啊,还不如下海经商去赚钱来的实际。 于是,在陆溪月两岁时,夫妻俩就渐渐朝着商界发展。起初一开始确实不容易,处处碰壁,也栽过几次跟头。过了好些年,偶遇了贵人,再加上摸爬滚打累积的经验,才渐渐上道。 约莫陆溪月十岁,陆半明十二岁,他们一家四口也终于由原来八十平的老破小搬进了一百六十平的大平层,总算苦尽甘来。 生活质量的提升,连带着两兄妹饮食起居发生质的飞跃。原先半个月才吃一次肯德基麦当劳,后来变成隔三差五的一家人出去外面下馆子。几百块一位的海鲜自助餐,顶级日料,深幽巷子里的私厨,都是陆父这样雅致的人喜欢带他们去做的地方。 陆溪月最喜欢去方园,因为那儿环境最好,在一个山丘上,非常的闹中取静,有点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整个园子搭配了中式风格装修,古典韵味浓厚。一进门便有一把老式古琴,让整个园内看起来更加古色古香。 她喜欢方园,不仅仅因为那儿的基围虾被炸的酥脆,东星斑新鲜甘甜,最重要还是那片园子开满了她最爱的栀子花。 临近夏至到那儿吃完饭出来消食,静静立于院落里,聆听池塘内流水潺潺,俯看轻盈游动的锦鲤,皆是乐趣。 四下万籁俱寂,绿叶成荫。花坛里绿叶白花的栀子花开得郁郁苍苍,那香味,宛如初夏的晨露,亦如山涧流淌的清泉,纯净而馥郁的芳香,不由令人沉醉其中。 哥哥也常常和她一样,一手插着口袋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腿侧,听风,听水,听时间缓缓流逝。 “哥哥,我们也在家种一些栀子花,好不好?” 她摘下一朵白莲般盛放的花朵抵在鼻尖轻嗅,真的好香,她喜欢这个味道。 “好。”哥哥不知道在冥想什么,只是怔怔望着远处的翠竹。 “你说,栀子花好养活吗?”她凑到他身前,小手碰到他的大手,似触非触。 他侧过脸来,线条流畅的棱角轻划一道弧线,他似是思忖般用手指抵着下巴,“嗯?如果是你养的话,应该不好养活吧。毕竟你连自己都养活不好,别说照顾花花草草了。” “你!”她气地用手拍他,“我会上网认真查资料的,绝对科学养花,悉心灌溉!” 他垂目极轻地笑了一声,而后瞥见少女略带稚气的脸写满认真。 啊,他的meimei,认真起来的样子,也好可爱。 “那最好吧。如果养的半死不活,可千万别来找我,你的烂摊子我已经收拾的够多了。” 从小到大,连陆半明都不记得,到底帮自己这个成天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的meimei接过多少烂尾工程了。六岁时想玩拼图,结果一买买一千颗的大拼图,拼了一天连A5的大小都没拼出来,图案是她自己选的喜欢样式,心里又急着想看完整版,逼着八岁的陆半明三天给他拼完挂起来。还好小学学业不重时间多,当时陆半明除了吃饭睡觉时间全把心思放拼图上,才如约完工。陆溪月当然高兴了,搂着他脖子猛亲,“哥哥好厉害,最喜欢哥哥了”。小小年纪的他揉着酸痛的脖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收入和付出不成正比。 还有再大些,陆溪月有一天突然跑回家对陆母说,最近班级里大家都在学特长,她也想学。那时家里已经能负担起兴趣班的费用,于是陆母大手一挥给陆溪月报了一整年的吉他课程。不出所料,陆溪月没上几节课,就打起了退堂鼓。 饭桌上她一边委屈巴巴地瘪嘴一边把左手五根手指微蜷起来给家人们看,“练吉他手指好痛好痛,你看,我指尖都磨出茧子来了!这样手指会变丑的,我不想学了!” 陆父陆母定睛一瞅,五根纤纤玉指指尖果然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茧。 宝贝女儿的手指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能长茧子呢!陆父当即拍板,“那咱就不学了!” 可是课还有很多啊,虽然谁都没有明说,顺其自然就转到了哥哥陆半明这儿。 哥哥陆半明莫名其妙地就学了一年的吉他,他学习能力向来不错,渐渐地就成了他的特长,还在学校文艺演出上台演奏过,迷煞了底下一众花痴女学生。 陆溪月时常翻来覆去地抓着哥哥的手看他的手茧,歪头问他,“哥哥,真的不痛吗?” 陆半明只是眯眼睨他,“你说呢?你猜我是为了谁咬牙坚持下来了?” 她心里总是戚戚的。 还有太多类似的小事,比如陆溪月说让哥哥教她打篮球,没打几分钟就说自己渴了要哥哥带她买冰淇淋去。再比如,突发奇想准备切个果盘,不小心把手指给切到了,哭唧唧地找哥哥,又不甘心没吃到未切好的果盘,嘴里不停念叨。当然最后都是哥哥收拾残局。 一件件一桩桩无论大小,都是兄长迁就meimei的证据。 陆溪月自己也觉得惭愧,可是,在哥哥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淘气包。 “哥哥~”她糯糯地喊他,两个字尾音拖的极长,撒娇倒是她对付哥哥最好的办法。 陆半明插口袋里的手一颤,心肝儿也随之一抖。 脸上却毫无变化,鼻子轻哼了一声,傲娇地转过身,往厅内走。 她赶忙追上去,探出小拇指轻轻一勾,将自己的勾在哥哥指上,察觉到哥哥的手指稍稍使力,将自己的尾指压了压,勾的更紧了。 她抿嘴笑,又偷偷去瞄哥哥,哥哥的嘴角也扬着一弯浅浅的弧度。 身后,一园的栀子花兀自盛开,四溢的芬芳随着微风渐渐飘散。 “月月?” 陆溪月定然回神,出窍的灵魂重新回归rou体。 这儿哪还有什么栀子花和庭院,不过还是在一眼望到头的禁闭房间罢了。 她动了动长时间抓握床沿的尾指,温热潮湿,仿佛方才与哥哥勾在一起的画面不是回忆,而是刚刚经历过一般。 “月月?”坐在她对面椅子上的宋寒再一次喊她,宋寒的声音不似哥哥,带着成熟男人的低沉。 陆溪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看诊。 坐在床沿,手指又不禁意地抓了抓床单,鼻尖蓦然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很熟悉。 “好香啊。”她开口。 宋寒微微侧身,在他身后的桌上放着一个插着挥发棒的浅咖色玻璃瓶,瓶身上印有简约的白色花朵和几句艺术体英文。他伸手隔空指了指瓶子,“你是说这个吗?” 陆溪月看向玻璃瓶,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宋寒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是栀子花香薰。阿姨说,你最喜欢栀子花了。我原本想着能不能去采几朵鲜花给你插花瓶里,才发现现在已经过了花季了,所以,我买了香薰。希望闻到你喜欢的花香味,你能开心一些,这样对你的病情有好处。” “是啊。现在已经不是栀子花的花期了。”她喃喃地低头,但是很快抬起来,礼貌地说,“谢谢你,宋寒哥哥。” 陆家的家风是懂礼貌,识大体。识大体这事通常是哥哥迎在她前头,她只需要懂礼貌就好了。 “别那么客气。”宋寒只是勾了勾唇畔,但没有笑意。 宋寒是陆氏兄妹新家的邻居,她十岁便和宋寒认识了。那时候宋寒已经十七岁,仅一年后,他高考结束就去了加拿大攻读心理学,近两年才回国在医院做心理医生。 陆溪月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宋寒哥哥成为医患关系。 “最近觉得怎么样?睡的还是不好吗?” 宋寒两手交叉支在膝头上,微微靠近陆溪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陆溪月咬了咬下唇,摇摇头,“不好。会做好多梦,还有…….总是听见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还是说……他的声音?”他捕捉到她微微躲闪且不自然的目光,谨慎地询问。 陆溪月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地板,抓住床沿的手指指甲盖紧张地不停磨蹭,“我……我不知道,不是的……不是他……” 宋寒喟叹了口气,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笃定道,“月月,你在撒谎。” 她立马抬起脸,去看他,眼神依旧飘忽不定,“我没有!真的不是!不是哥哥的声音!” 宋寒眉头一挑,双手交错在胸口,那洞悉一切的灼灼目光隐藏在钛银色的眼镜后面。 “人只有在说谎的时候才会不敢直视对方,况且,我没有说过,“他”是谁。” 想要在一个心理医生面前说谎实在不是一件高明的事。 “对不起,宋寒哥哥。”陆溪月的眼眸黯淡下来,她自以为是地以为,只要好好吃饭,表现的不再想哥哥,把一切都装做已经翻篇,就可以让所有人以为她已经不在乎哥哥了,这样自己便能最快被放出禁闭室。可她忘了,所有伪装在宋寒面前,都是笨拙的演技罢了。 难怪哥哥总是叫她笨蛋,她也觉得自己好笨,笨到连说谎都不会。 “没关系。” 宋寒伸出手掌,缓缓地贴近她搭在床沿不安的手,只差几毫米的距离,几乎便要覆上。 她猛地瑟缩,抽回手放在自己心前,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警惕。 这一举动,让宋寒呆愣了片刻,随后是些许尴尬的静默。 陆溪月也察觉到了自己方才太过敏感,宋寒哥哥也许只是想拍拍她的手安慰而已,她为此再一次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总是道歉?月月,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爱错了人而已。” 他缩回的手扶了扶眼镜,透亮的镜片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光晕,掩盖了他眼眸里流露的神情。 爱错……人了吗? 她缄默不语。 “月月,你有想过,你是真的爱他,还是说你只是需要他?我知道,叔叔阿姨为了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平时工作确实很繁忙。你的生活起居,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呵护你,你对他产生依赖感那是非常正常的。可是那并不一定是爱情,也可能是亲情,而你产生了某种错觉,让你以为那是爱!你还小,在情感上面有误区,并不奇怪。你只要想明白了,就不会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 不知为何,陆溪月竟觉得这些字眼是如此的可笑。是的,宋寒说的这些话不是没有依据,早在她发现自己喜欢上自己亲哥哥的时候,就反复用这些话术说服过自己。 不过很显然,这些话术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在终于和哥哥确认关系以及彻底全身心地拥有彼此以后,她,陆溪月,可以确定,以及肯定,她就是爱他,她的亲哥哥。 他不止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更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若是船,他便是洋。他是夜,她便是灯。人生因为彼此而有意义,这难道不算爱吗? 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 陆溪月的唇角逐渐扬起一道浅弧,眼底却见不到半分笑意,而后慢慢地又收回了嘴角原本似有若无的弯弧,抿直唇定定看着宋寒。 宋寒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溪月,刚才那是……嘲讽吗? 她看向他的目光几乎要穿透他,她带着质疑的口吻询问他。 “宋寒哥哥,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爱呢?你交过女朋友吗?你体会过刻骨铭心吗?你做过爱吗?你知道和最爱的人zuoai是什么滋味吗?如果你拥有过,你扪心自问,你舍得放手吗?倘若你不曾有过,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对哥哥的爱呢?” “宋寒哥哥,你可以允许你说,我的爱是错误,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并没有爱错人。” “什么叫执迷不悟?我觉得我是执迷不悔!” 宋寒的瞳孔霎时放大,这是唯一一次,陆溪月在看诊过程中讲那么多话。以往她常常默不作声并不回答,亦或是低着头简单几句敷衍了事。 今天的陆溪月和之前他认知里的她判若两人,她从来是糯软乖顺又纯真的,从未想过,她竟有一腔孤勇。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是的,他在加拿大留学时确曾谈过一个女友。他说不上多爱这个女人,但也不反感。他们也zuoai,性爱的快意也一度令他沉迷。不过后来那个女人出轨了提出分手,他非常冷静也毫无留恋。他知道,他并不爱她。从某些角度来说,他确实没什么资格和陆溪月谈论爱情。 可他是理智的心理医生,他需要做的是开导病人,和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患者谈两性关系,他不应该甘拜下风才对。 “月月,你们是亲兄妹,你们不可以发生关系,也不能结婚,不可以生孩子。以后你们的路会很难走。” “所以呢?” “所以,你们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如果我们已经做了呢?” 少女剪水一般的双瞳得意地看向他,这一刻他居然有种自己棋差一招的错觉。 他僵直身体,深吸一口气,穿着白大褂的胸膛轻轻起伏。良久,他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温声道,“月月,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再谈下去了。” 她撇开脸,很轻地说,“你会告诉mama吗?宋寒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浪?” 宋寒往门口走的步伐顿了顿,并没有回头而是用一贯温水一样柔和的口吻说,“怎么会。月月,你别瞎想了。好好休息。” 他又颌首推了推眼镜,只消片刻,他拧开了房门。 小小的方寸之地又恢复了常有的宁静。 书桌上,栀子花香味如沐春风地弥漫。 * 本来这章后面是rou……渣,没想到字数超太多……我好像没控制好章节字数应该多少比较合理,反正全文不会太长,字多的话章节自然就会少了……吧 51后更下章